沈琰突然回身,猛地將她帶入懷中,緊緊的擁抱。青桐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

本以為他會說些什麽,或者做些什麽,可沈琰卻是出乎意料的安靜。隻是在放手離開之前,聲音低沉,帶著沉重的心痛與萬般的不舍,幾不可聞的,輕聲說道:“好好照顧自己……”

青桐站在原地呆愣半晌,忽然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仰頭看著孤零零懸掛在天際的明月,長長的歎了口氣。

這一夜,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失眠了……

鐵灰色的天空,烏雲壓得極低。寒風呼嘯掠過,寒意徹骨,仿佛極薄的刀子。平日裏嘰嘰喳喳的鳥兒們也冷得沒有了精神,腦袋瑟縮著,縮成一個個灰黑的小點,一個一個緊挨著呆立在樹梢之上。這個冬天,格外的壓抑而冷寂,似乎所有的生命都在靜靜等待著,第二場大雪的到來。

沈琰,便是在這樣一個清冷的早晨,帶兵離開。

青桐裹緊了身上的鶴氅,長長的呼了一口氣,白色的氣息很快消散在寒風中,不見了蹤影。

身後的馬車裏,雲輕狂探出腦袋,叫道:“還是進來等吧,不然會凍出毛病的。南疆路途遙遠,如果沒副好身體,想早點到達純屬做夢。”

青桐搖了搖頭,沒理他。

是的,今天,也是她離開平南王府,離開上京,前往南疆的日子。這次她沒有翻牆,而是從王府大門正大光明的離開的。綠意紅了眼眶,卻忍著沒有哭出來。福伯則是連連搖頭,心疼的連聲囑咐路上要小心。

她選擇在沈琰之前走出王府,等候在上京城門口送行,至於是什麽原因,自己也說不明白。而蕭湛也沒多問,拉著雲輕狂準備好馬車,自己則充當了車夫的角色,將馬車趕到城門口一側,靜靜的倚著車轅,陪著她。

一陣風吹來,眼前的女子微微瑟縮了一下。他微微蹙眉,走上前去,拉起她鶴氅上的風帽戴在腦袋上,靜靜的說道:“我們這次一走,尊貴的王妃地位就徹底離你遠去了。以後再想後悔,可就沒地方讓你哭了。你真的想好了?”

青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不鹹不淡的說道:“我看上去,就那麽像攀龍附鳳的勢力女子?”

蕭湛搖頭:“我隻是怕你會後悔。”

“就算後悔,哭得也是我。你有什麽好怕的?”

蕭湛沉默,耳朵一動,似乎聽見了什麽動靜。側頭遙遙看向長街一頭,眼中閃過莫名的情緒。

“來了。”

青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一眼,便再難忘記。

黑壓壓的軍隊,看不到盡頭。唯有隊伍最前方,銀甲白纓身形挺拔的將軍最為醒目。劍眉星目,英氣瀟灑,意氣風發。遠遠地,墨色眼眸便精準的盯在她的臉上。

輕踢身下坐騎,緩步上前,在女子身前幾尺處停了下來。麵無表情的看著她。

空氣裏凝結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沉甸甸地壓下來。

青桐仰頭看著他,一股悵然滋味緩緩在心中轉過。對上他平淡到近乎冷漠的雙眸,勉強扯出一個微笑,說道:“沈琰你……”

忽然一陣風吹來,吹落了她頭上的風帽。塵土飛揚,迷了她的眼。

她慌忙低頭去揉眼裏的沙子,耳聽得一聲輕到幾不可聞的歎息,緊接著一陣鎧甲摩擦發出的叮當聲,身前的風瞬間便小了下去。

一雙溫柔的大手拉起她的風帽,仔細的戴在腦袋上。

她睜開迷蒙的雙眼,看見的,便是一張俊朗的麵容。

眼裏的冷漠終是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疼惜,一絲不舍,一絲愛意,剩下的,便全是苦澀。看著眼前用了全副身心去愛的女子,沈琰勉強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聲音沙啞,說道:“這麽大的風,還站在外麵做什麽?”

青桐看了看他身後的那些兵,雖然黑衣黑甲整齊莊重,可寫在臉上的表情,疲憊,不屑,輕浮,慵懶,甚至有不少人的目光肆無忌憚在她的臉上遊**。除了對戰事該有的嚴肅,以及本該對將軍該有的恭謹,其餘負麵的表情應有盡有。這根本是一支懶散無用一派聲色犬馬的兵痞。這樣一支軍隊拉到戰場上,後果可想而知。可偏偏就是這樣一支軍隊,即將由沈琰帶領去西北。

青桐緊緊的皺起了眉,之前她還納悶,沈精忠打了敗仗,為何皇帝卻還願意將西北戰場交給沈琰?現在看到這幅情景,她頓時就明白了——皇帝想要除去沈家的心是定了的,隻是還缺少一個恰當的理由,而現在,西北就成了最恰當的理由。

“沈琰,這樣的軍隊如果能打勝仗,那就是奇跡了。皇帝根本是……”忽然想起人多口雜,這番大不逆的語言可能會給沈琰帶來麻煩,她猛地頓住,可意思卻是不言而喻。

看到她緊蹙的眉,眼裏擔憂的神情,沈琰稍感安心。雖然她不再對自己有愛意,可至少,她對自己不是冷漠的,不是無動於衷的。她還能擔憂自己,這樣,自己就算是死在西北,也無憾了。

“我知道。”

青桐挑眉:“你明知道還要去西北?!這簡直是送死!”

“可我沒有別的選擇。”

“事情總會有辦法的,不一定非要去西北啊。你……”

“青桐。”沈琰輕輕打斷他的話,墨色雙眸之中沉斂了濃濃的苦澀,“我不會有事的。我也不能有事。我肩上背負著重擔也不允許。相信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相信我”三個字,說的是多麽無力,連聽者也不禁動容。

青桐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緩緩扯出一個燦爛的微笑:“是啊,你一定會回來的。”

一聲輕佻的口哨聲突兀的響起,自軍隊處傳了過來。有人嘻嘻哈哈笑道:“我說沈將軍,都什麽時辰了,還在這裏兒女情長。依我看呐,這麽美的女子不如就一起帶著上路得了。”

旁邊有人立刻附和道:“不錯,這主意不錯。一幫大老爺們湊一塊都沒意思。我看,將怡紅樓的所有姑娘都帶著得了。等爺殺敵累了,也好解解乏~哈哈哈哈。”

“哎,我說這位姑娘,你是哪個樓裏的?看著身段,還是個雛兒吧?要不要老子……”

沈琰臉色陰寒,手一下按在腰間佩劍上。還沒有動作,淩厲的風聲驟然劃破空氣,隻聽“啊啊啊”三聲,軍隊之中三個人從馬上掉落,捂著嘴巴站起身時,手指縫裏俱流出鮮血來。

蕭湛依著車轅,手裏的石子隨意拋起接住,再拋起再接住,嘴角輕抿,笑的輕巧:“我看有人嘴巴不幹不淨,得好好洗洗。沈將軍,不介意我幫你管教手下吧?”

按在劍上的手緩緩放了下來,沈琰笑的淡然,對他一點頭,道:“多謝。”

“不客氣。”

視線再轉回到青桐臉上,沈琰努力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說道:“走吧。若是能夠將毒解了,就……托人給我帶個口信,我也好放心。”

青桐點頭。

沈琰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那一眼,好似要將她永遠的記在心裏。回身,上馬,再沒有猶疑。

青桐緩緩退後幾步,目送著隊伍從眼前走過。視線中銀色挺拔的身影漸漸淡去,最終淹沒在烏壓壓的軍隊裏。看著肩斜背歪的一幫痞的不能再痞的人,她著實為沈琰的未來感到擔憂。這些人,換身衣服往大街上一站,就沒有比他們更想流氓的了。

“別看了。”蕭湛走了過來,站在她旁邊說道:“他沒有你想的那麽窩囊。雖然這幫人是不濟,可裏麵還是有一些正兒八經的正規軍混在裏麵。雖然一直壓著帽子,但長時間的嚴酷訓練造就的身形動作,是不可能完全蓋得住的。”

青桐驚奇的看向他:“既然皇帝想除掉他,為什麽還?”

蕭湛嗤的一聲笑了出來:“皇帝可沒那麽好心。沈家自大夏立國時便手握兵權,到現在已是幾百年的光景,人脈不會少。沈精忠又是帶兵多年,威名赫赫,誓死效忠的將士更是不計其數。大概是這些人不忍心見沈琰去送死,用了一些手段,將一部分沈家舊部送了進去。本來就隻是幾個小兵,當然要容易得多。隻要沈琰別太草包,安然保得性命歸來,還不是難事。”

青桐不放心的看了眼絕塵而去的軍隊,怎麽看都覺得蕭湛是在說謊話蒙自己。不禁回頭懷疑的看了他一眼,雖然一個字都沒說,但意思不言而喻。

蕭湛氣結,撇了撇嘴,沒好氣的吼了句:“走了。”推著青桐進了馬車。自己則坐在車轅上,調轉馬頭,用力的一甩鞭子。“啪”的一聲清脆響聲,馬兒嘶鳴,向著城外疾馳而去。

掀開車簾,青桐探出腦袋,看著越來越遠的城門,長長吐出一口氣,一直壓在胸口的鬱悶與壓抑一同消散在空氣中,渾身舒暢。她忍不住揚起笑臉,笑得那麽舒心,雙手卷在嘴邊,大聲喊道:“上京——!再見——!南疆——!我來了——!”

話音剛落,蕭湛不滿的嗬斥聲傳了過來:“神經病!驚到馬怎麽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