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天,難得的天氣放晴,是個上路出行的好日子。

客棧的大堂裏,四個人坐在一角的桌子上吃早飯。旁邊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青桐扒拉開剛看了一眼,就捂著鼻子將包袱推得遠遠地。

“這是什麽呀?”青桐做了個嘔吐的動作,不遠處正忙活著的嘎共連忙走了過來,忐忑不安的詢問是不是早飯有問題。

徐老頭隨便說了幾句,將嘎共打發走。咽下了碗裏最後一粒米粥,砸吧砸吧嘴巴,不緊不慢的說道:“南疆多雨潮濕,瘴氣彌漫終年不散,毒蟲毒獸更是數不勝數。多備一些草藥還是很有必要的。”

“那怎麽臭烘烘的?”

“別看它臭,但絕對很有療效。這都是當地特有的土草藥,夜裏在林子裏睡覺的時候,在周圍三尺的地方撒上一圈這個,保證尋常蟲蟻走獸不敢過來。”

“還要在樹林裏過夜啊!?”

“這還用說嗎?南疆這麽大,誰知道巫醫在哪。隨便挑個山頭,摸過去至少也要四五天,更深一點的地方就更不用說了。怎麽?嫌麻煩?那就趁早別去了,省得我們大家……”

蕭湛笑眯眯的掃過去一眼,徐老頭立馬不敢吱聲了。

青桐看在眼裏覺得好笑,昨晚睡到半夜聽到隔壁房間裏傳來乒乒乓乓一陣聲音,之後就徹底平靜。早上再見到徐老頭的時候,已經是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樣,隻要蕭湛笑眯眯的遞過去一個眼神,徐老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不用想,昨晚肯定是遭受了蕭湛的“虐待”。不過看徐老頭臉上還算完好,應該不會是肉體上的虐待。

一旁的徐小兒慢吞吞的吃著米粥,睡眼惺忪,顯然還沒睡醒。青桐撥了撥他腦袋上的衝天小辮兒,說道:“之後的路途肯定會很辛苦,你一個小孩子一定吃不消。不如你留在客棧等我們回來,我會多給掌櫃的一些錢,讓他照顧你。”

大概是困極了,徐小兒對於她無禮的行為絲毫不以為意,撅著嘴巴,聲音含糊的說道:“沒事,你能吃得了的苦,我堂堂一個男兒,沒道理比你還嬌弱。而且,我爺爺年紀也大了,萬一在路上有個好歹,我也好見他最後一麵,免得他走的不安。”

徐老頭被狠狠地噎了一下,猛捶胸口,艱難的咽下卡在喉嚨裏的餅,回頭瞪著徐小兒,怒氣衝衝的吼道:“你就這麽盼著我早死嘛?!”

“爺爺你年齡大了,不得不服老啊。不然昨晚上也不會糊裏糊塗的想要跳窗跑。要不是我和蕭大哥拉住你,我現在就要去棺材鋪了。”

“你!”徐老頭淚眼望蒼天,“不孝啊!不孝啊!!”

徐小兒跟著進山的決心已定,而徐老頭也沒說不讓,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青桐和蕭湛也不好再攔著。吃過早飯,結了銀子,幾個人稍微商量了一下,就準備上路了。

大約是跟幾個人有了感情,嘎共一直送到客棧門外。走出去老遠,再回頭看時,還能看到嘎共的影子。

青桐笑了笑,舉起胳膊衝他擺了擺手,意思是後會有期。沒想到嘎共一跺腳,竟然追了過來。幾個人覺得奇怪,看著嘎共小跑著來到麵前,盯著青桐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蕭湛看在眼裏,心中明了。拉著嘎共走到人少的角落裏,微笑著問道:“你是不是不放心我們進山?”

“原來你們真的要進山啊。”嘎共張大了嘴巴,一張老實巴交的臉都皺了起來,“之前聽你們問狂……他的事,剛才又看你們準備了整整一大包的草藥,我猜你們是進山,眼巴巴的跑來一問,沒想到還真是……唉。我不是說了嗎,山裏正在打仗,亂哄哄的,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該在這個時候進去啊。”

漢語說的不怎麽流利的嘎共,第一次說了這麽一大堆,大冬天的,急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汗珠。

徐小兒拉了拉他的衣服,語氣不鹹不淡的說道:“傻哥哥,你就回去吧。有我爺爺跟著,一定沒事的。”話音未落,又得來徐老頭的一記白眼。

“不是的。你們外人不知道的。山裏真的不能進……哎呀,真的不能。”嘎共急的抓耳撓腮。

蕭湛看了他一刻,暖暖的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們進山的理由,比天還要大。所以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要進去。”一旁的青桐聽在耳朵裏,心裏一動,不由得看了蕭湛一眼。“嘎共,謝謝你這麽關心我們。不過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的回來的。”

嘎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青桐。視線轉到徐老頭身上,略略的掃了一眼,眼裏便露出明顯的懷疑神色。徐老頭氣的吹胡子瞪眼的,就要張嘴開罵,被徐小兒眼疾手快拉到一邊,捂住了嘴巴。

嘎共見他走遠了,湊近蕭湛,小聲說道:“他不好,一看就知道心術不正,你們真的相信他?”

青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轉頭打量了徐老頭一眼。嘿,別說,第一眼看上去是有那麽點仙風道骨的味道,可再看第二眼的時候,就有些賊眉鼠眼了。哈哈,別看嘎共人實在老實,可看人的眼光還是挺準的。

“這麽說,你們是非進山不可了?”見蕭湛點頭,嘎共抓了抓腦袋,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小的荷包,遞了過去,“山裏道路難行,難免會有刮傷破皮的時候。有些毒蟲會聞血而聚,那樣就危險了。這是我阿爹上山采藥時必帶的藥粉,撒一些在傷口上,再包紮好,就不會有血腥味露出來了。”

蕭湛收下荷包,小心的收在懷裏。對嘎共感激的點了點頭。

幾個人再次道別,轉身踏上了通往十萬大山的道路。

陶家鎮。”城門外,青桐忍不住停下腳步,最後看了一眼鎮子裏來來往往的行人,心中有些不舍。身前的十萬大山黑沉沉的,仿佛是蟄伏在黑暗中的野獸正張大了嘴巴,等待著獵物的靠近。

此時雖然是青天白日,晴空萬裏,但那溫暖的陽光似乎無法照到那山林之處。放眼望去,霧氣繚繞,連綿不絕的大山沉浸在一片朦朧之中,霧氣之後,隱隱有東西晃動,不隻是隱藏的野獸,還是隻是被風吹動的樹枝。

雖然徐老頭不止一次的說過,那山中隱藏著的危機與險惡,就連從山中走出來的嘎共,也對那片山林諱莫如深。但此刻當那十萬大山真正的擺在青桐的眼前時,她還是覺得害怕了。

沒有了雲輕狂的帶路,貿然相信一個老騙子的話,真的是正確的選擇嗎?

仿佛是察覺到了她的不安慌亂,蕭湛抬手放在她的肩頭,給她一個溫暖的微笑:“不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護你周全。”

青桐感動。卻在這時,飄來徐老頭陰陽怪氣的聲音:“要是害怕就明說,硬撐著對誰都不好。趁早回頭,現在還來得及。不然等進去了,想退出來也難咯……呃,不說就不說,你別瞪我啊。”

蕭湛拍了拍青桐的肩:“走吧。等我們出來時,一定會比現在過得好。”

青桐笑了,是啊,等我們走出這片大山,重新站在大夏的土地上時,就是真正為日後的幸福生活籌謀的時刻了。小花、鈴鐺和綠苑還在等我,我怎麽可以因為害怕而放棄眼前唯一的機會呢?

陶家鎮,客站對麵的鋪子裏,一個美到妖孽的男子懶散的靠坐在軟榻上。神色懨懨的,似乎心裏在牽掛著某件事情。

簾子一掀,一個端莊的女子走了進來,輕聲說道:“少爺,他回來了。”身子一閃,一個穿著樸素長相老實的男子低頭走了進來,恭敬的彎身行了一禮,恭敬的說道:“已經按照少爺的吩咐去辦了。”

鳳琰懶懶的點點頭:“這麽說,他們是鐵了心要進山了?”

“是。”

“知道是為了什麽嗎?”

“蕭公子的武功太高,小人不方便偷聽。不過之前,蕭公子曾打聽過狂醫的事情。”

鳳琰眼睛微眯,狂醫……他們一直跟隨雲輕狂不遠千裏的來到這偏僻之地,看來八成是因為有人病了。病了……是蕭湛還是青桐呢?

“少爺?”

“你把東西交給他們時,有沒有引起蕭湛的懷疑?”

“應該沒有。至少蕭公子沒有露出任何疑惑和猶豫,就將藥粉收下了。”

“行了,你下去吧。”

“是。”

男子彎身退了出去。

雲潤走了進來,擔憂的看向鳳琰,說道:“少爺,看您的樣子,一定是早就預料到了。既然擔心,為什麽不一早攔下呢?”

鳳琰哼哼了兩聲,閉上眼睛,不發一言。

“那現在怎麽辦?我們也要跟進去嗎?”

“不能跟!”一聲嬌斥傳了進來,簾子一掀,露出一張明麗的臉來。珠圓瞪著鳳琰,說道:“少爺,來陶家鎮我不反對,可進山,我是萬萬不會同意的!這次不管你怎麽說,不行就是不行!雨潤姐姐,你可千萬別一時心軟答應了他!”

雨潤苦笑。

鳳琰仰頭打個哈哈,歪倒在榻上。

“不跟,不跟。這次就算你們想去,少爺我也不去那鳥不拉屎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