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田仁醫傻包子

513?情意滿腔,愛如潮水(今天四更)

張決明被人抬到了紅衣教的臥室,離開了那冰冷的地方,他身上的寒冷卻沒半分的消退。

大鍋架起,燒紅的柴禾映照著明晃晃的太陽,一桶又一桶的熱水被倒進了一個可以容下五六人的巨大木桶之中。

李半夏則坐在書案背後,奮筆疾書,每當她寫完一張,便有一個屬下雙手捧著紙張而去。不到半個時辰,所有需要的藥材還有材料全都備齊了。

匙影站在她的身後,說是要監督她做事,不讓她暗中做什麽手腳。李半夏無奈,在這種情況下,她能做什麽手腳,又有何必要要做手腳?不過她堅持,李半夏也就隻有由她了。

而且在她看來,匙影堅持留在這裏,並不是為了監督她,而是不放心張大哥離開她的視線。

治療的工作有多繁重,但看那堆成小山高的藥材便知道了。若是旁觀者,單看那密密麻麻寫滿十幾張紙的藥材就頭暈眼花了,哪裏還能有條不紊接著安排下麵的事?

這些藥材種類繁多,卻也不是胡亂來個大亂燉便可以的。在醫術上沒有絕高造詣和非凡領悟力的人,是決計應付不了現在這個局麵的。

以血養氣,以藥補血,若想救張決明,先得讓他體內的組織器官都“複活”才行。張決明現在不啻於一個活死人,要想救他,需得更加花費一番功夫。

匙影喂他服下沉睡冰封的解藥,爾後由紅衣教四個高手,輪流輸入真氣。助張決明從冰封狀態清醒。

“張大哥——張大哥——張大哥,你醒了?”

那仿佛是一個可怕而又寒冷的夢,漫天的大雪,他困在其中,無法走出。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隻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一直走一直走。仿佛已經走到了盡頭……

那裏的風是冷的,吹在身上就像刀割在肉上,疼得滲血。但最恐怖的,還不是那遍布全身的疼痛,而是沒有盡頭的寒冷和寂寞。

張決明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喉結,體內有什麽東西在滑過,滑過的地方,那股可怕的寒冷才總算得到了絲絲的消減。他想醒來,想睜開眼睛。獨自漂泊江湖多年。再可怕的痛苦都沒能將他壓垮,他也一直堅信隻要他不先放棄,就沒有什麽東西能打倒他。

但是他,已經太累了。他要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他可以歇一歇了。就在他放任全身的疲憊和痛意,再次永久進入睡眠的時候。耳旁傳來了一串熟悉的呼喊。

是她的聲音,他沒有聽錯吧?

李……姑娘,為何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他記得。在江州事後,他便被一個陌生的女子給帶走了。那人全身籠罩著冷厲邪氣的氣息,就那樣如鬼魅一般出現在他麵前,輕輕托起了他,便將他給帶走了。

想到這兒,張決明也不知道是種什麽感受。他身形比較高大,一個姑娘,即使會功夫想要扛起他都得費一番力氣。而她,那樣輕易的,一隻手便將他托了起來。消失在了暗巷。

臨走前,微風吹過耳畔,他恍惚聽到李姑娘焦急尋找的聲音。

這之後。他醒過幾次,那個姑娘始終都陪在他的身邊。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在最初的時候,雖然她身上有著寒意,也不太愛說話,張決明還是感激的,她畢竟救了他一命。而且每日不顧他的攔阻,耗費那麽多的真氣,便是為了能幫助自己多撐一段時間。

他很疑惑,他和她認識嗎?為何她要對他一個陌生人做到這種地步。雖然剛認識她,還是能夠看得出來她不是一個心善人士,至於為何要這般待自己,一直到最後,他還是沒有弄明白。

和那位姑娘呆了兩日之後,張決明便再也按捺不住,他承認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生活方式,也有自己為人處世的態度。他尊重他們,也從來不曾說什麽。但他卻決不允許一個人不把別人的命當回事,視人命如草芥的人,根本就算不得是人。

第一次隻因一個男人看了她一眼便差點要了那人的眼睛,第二次酒樓小二不過說了幾句她像夜叉就要了別人的舌頭。張決明拚著最後一口氣阻攔,到頭來還是讓那小二傷在她的手下,而張決明也因此吐血暈倒。

張決明再也受不了她這種對待人命的方式,哪怕他前腳剛走,下腳就會因為病重而死在外麵,他也絕不會要這樣的人相救。

可結果,他還沒走出客棧,隻覺背上的穴道被她輕輕一點,一個趔趄,便倒了下去。想他張決明,有一日會淪落到這地步,還真是好笑。

隻是,心頭某個地方,漾起了一抹奇妙的熟悉。尤其是那雙帶點陰戾和寒意的眼眸,不止一次,出現在他的記憶深處。

他確信,他曾經在某個地方看見過,但他忽然想不起來了。或許,是因為那張臉實在太過陌生又太過特別,陌生到他之前從未見過,哪怕是與她類似的人。特別到他若是看見過,就一定不會忘記。

匙影本就不是一個讓人容易忘記的人,且不管這種記憶是美的還是遺憾。

這之後,張決明隻覺得越來越冷,也越來越迷茫。天大地大,他在冰雪連天的世界中漸走漸遠,找不到回返的路。

就在他以前他將在這種冰冷和痛苦中沉溺下去的時候,他的耳旁,出現了他夢寐以求的聲音。

李半夏,那個平凡卻又不平凡的女子,就是他心中的一個夢,一個無法言說隻能自己由衷放在心底的夢。

自她離開後,這麽多年來,她是唯一一個被自己再次放入心底的人。然而,這份感情,還沒開始便結束了。不,或許應該說。根本就沒任何一點開始的機會。

還記得師父在他剛入門的時候,給他卜了兩卦。一卦是測前景,師父說自己兩年後會名震江湖,繼承他的衣缽。還有一卦,是測吉凶。他身上染有痼疾,即使師父醫術非凡,於這一道也是毫無辦法。他算到自己在七年後會有一場大劫。所幸的是,有貴人相助,最後能助自己逢凶化吉。

但他與這位貴人卻多有牽扯,他會因為這貴人而逃過一劫,卻迎來了一新的劫,真不知是禍還是福。現在想來,這劫不是死劫,而是情劫。但張決明從來都不後悔認識李半夏、結識李半夏,乃至喜歡上李半夏。如果這真的是他的劫。他因此而墮入痛苦的話,他也絕沒有任何的怨言。

師父也說,他一聲豪爽,什麽困難煩惱都能迎刃而解,渾不放在心上。更沒有什麽能真正擊倒他,讓他感覺到痛苦。唯有感情這兩個字。數年前,他因情而遠走家鄉,落下一身的病。而數年後。他可能再次因為情,而付出自己僅有的一切,包括病骨支離的生命。

但情這字,雖能令人感到痛苦,更多的還是幸福。沒有感情的生命,這生活還有什麽樂趣可言?哪怕是在痛著,哪怕情路坎坷,也終究能帶著希望和祝福走下去——

而李姑娘幸福了,他便滿足了。

他用餘生僅有的時間,努力替她守護著屬於她的那份幸福。這樣。如果他不在了,至少她還是快樂的、健健康康的,會和東山兄幸福地生活下去。直到白頭。或許,在某個時候,她還會想起他,想起有他這樣的一個朋友。

在江州的時候,當他決定將最後一撥人解決的時候,他就知道,他的身體已經不行了。他堅持不了多久,他將所有的功力提升到一點,在最迅速的時間裏擺平這件事,因為他擔心,戰到一半的時候,他會忽然倒下去——

那個時候,他做的這一切便白費了,她還是會因此受到傷害。好在他支撐得夠久,解決了他們,還能再離她稍稍遠一點。這樣便好,這樣便滿足了,她不會知道他死了,可能會認為他在某個地方生活得很好。

隻是,在這最後時刻,忍不住感到遺憾,還想再見他一麵,在他臨死前,想再見她一麵。他想聽她愉快地揚起嘴角,想看到她眼角眉梢全都爬滿了笑容——

當李半夏的呼喚再次在耳畔響起的時候,張決明終於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真的是她,真的是她來了,是她在他身邊。

他的眼睛一下子發出了光,亮得讓匙影心中痛楚難當。匙影放在身側的手指握緊了,握得很緊很緊,恨不得整隻手都斷掉。

她用心照顧他那麽多天,沒有換回他一個溫柔的眼神,而如今,那個女人隻是叫了他兩聲,就讓他激動到這種地步嗎?

她真想殺了她,殺了那個讓他如此深愛著的女人。

若是平時,心中這麽想,她就會這麽做。她向來是個想什麽便做什麽的人,誰都管不了她,也休想改變她的決定。

而這一次,她卻不得不妥協。不隻是因為那個女人能救他,而是因為她若是真的動手了,她怕在那個女人死之前,他便先死了。

張決明對李半夏的在乎,連匙影都無法不為之動搖。

而匙影,什麽都敢賭,唯獨張決明,她不敢。所以她隻有眼睜睜地看著,看著她愛著的男人,對另一個男人毫不掩飾地表示著自己的在意和情意。

或許是這次醒來,讓張決明有一種恍若來生之感,又或許是之前的寒冷太過深刻,深刻到他忘記了原本時刻告誡自己的一切,滿腔的情意傾瀉而出。

“李……李姑娘……”

李半夏發現張決明聽到她在叫他,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雙眼閃爍著淚花,隻覺得心尖的感動,不知如何傾吐。

尤其是在寒室中見到張決明的時候,李半夏更是忍不住痛恨自己,為何這般不中用,讓張大哥遭受這麽多的折磨和痛苦。而這一切,究其原因都是因為她,這讓她如何接受?

“張大哥……張大哥……你會沒事的……真的,我保證,這次你會好的,你會徹底好起來的……”

“……什……什麽?”

“張大哥,我已經找到治你病的法子了,真的!”李半夏從來沒有這麽感激過一個人,但她現在卻由衷地感激逍遙峰那位至今都未曾謀麵的人,是她讓自己和張大哥看到了希望,是他給了她和張大哥重生的機會。

如果張大哥就這麽離開了,她永遠都不能對這事感到釋懷。她是一個大夫,以治病救人為己任,然而卻連自己最想救的人都救不好,看他承受著非人的折磨,自己這個所謂的名醫卻沒有一點辦法,她真的難以原諒自己。恐怕,以後她再也沒有勇氣,來麵對這個她由衷熱愛著的職業。

雖說沒有哪個大夫可以做到真正的無病不治,起死回生,也知道這個世上總有許多事是人力所無法企及的,也不該因為如此就對自己失去了信心。但每當李半夏麵對張決明一日少似一日的生命時,那種無力的感覺便會越來越深,從未消退。

張決明得知李半夏在這裏的驚詫還沒有消失,又聽見了一件更讓他震驚的事情。

徹底治好病的法子嗎?

這件事,他根本想都沒想過。他原以為,自己這身病要帶上一輩子,直到自己有一日死去。放眼天下間,最高明的大夫對這種病無不束手無策,沒什麽有效的法子,何論說是根治?

可是現在,她竟然告訴他,李姑娘竟然告訴他,她……能治好他。

這意味著,在不久的將來,他也可以向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他也能夠毫無顧忌地去愛一個人,去守護一個人,去努力讓一個人幸福?

隻是……

這一生注定沒她為伴,這天大的驚喜此時也被遺憾所占據。說什麽毫無顧忌地去愛一個人,不過讓自己徒添失落罷了。

罷罷罷,即便不能去愛她,至少還可以遠遠地陪伴,他還是可以用這條健康的生命去做許多有意思的事情。

這樣,才是玉笛公子張決明,不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