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向來溫和的他甚少在臉上露出過這樣的厲色,他緊緊咬著牙,像是在極力壓製著自己的怒火,“別在這裏惹事生非,就算你在這裏大肆宣揚,也不會有人相信你這樣一個混子的話的。”

“話不多說,請走吧。沒什麽事情就不要再來我的地方了,這裏不歡迎你,我們以後也沒必要再有任何交集!”

“嗬,行行行。”千田洪川倒是一副慢條斯理般的模樣,隻是抱住了肩膀,並扯了扯嘴角,用著最緩慢的語氣說道:“心虛了,不敢讓我說了吧?”

“行吧,那我就不在你這裏多費口舌了,不過就算我不說,你也總有一天會把你真實的模樣暴露出來的,我就笑著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小姑娘。”他又眯著眼睛看向了孟淺櫻,“我還是得勸你一句啊,太單純了,不是件好事,你麵前的這個人遠遠沒有你看到的那麽簡單。”

“你呀,最好把眼睛擦的錚亮,千萬千萬別被這麽一個斯文敗類給騙了。”

“走了走了,不在這裏和你閑扯了!”說著,他就轉過身離開了宋氏雜貨鋪子。

而孟淺櫻卻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那男人粗糙且艱險的麵容落在他的眼中,不由得使他毛骨悚然。

“良時。”她向宋良時的身邊靠攏了一點點,那一雙秀眉仍然緊緊蹙著,“剛剛那人是誰呀?他怎麽這麽無禮,當真是好遭人討厭。”

“沒事,淺櫻,不要管他。”宋良時恢複了正常的神色,將身子側過,雙手按在了孟淺櫻的肩膀上,溫生對他安撫道:“一個無聊的閑雜人士罷了,別被他破壞了好心情。”

“閑雜人士?”孟淺櫻將眸子抬了起來,想著剛才從他的口中說出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來,她不覺心生奇意,“從哪裏而來的閑雜人士啊,看他的樣子,好像是故意要來找你的麻煩似的。”

“聽他說的什麽中國人不中國人的,難道他不是中國人,他是不是你從前認識的人呀?他到底有什麽來路?”

“啊……這個……”宋良時咬了一下嘴角,隻能扯出了一個理由,“確實算是個故人,以前在國外的時候認識的,不過和他關係不好,平時也沒有什麽太多的交集。”

“他把自己當成了國外人,不喜歡國內的一切,因此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找到我這裏來的?他還是從前的那副德行,總愛做一些討人厭的事情。”

“啊,那這個人也太無恥了吧?”孟淺櫻的臉上頓時增了一抹厭惡之色,“竟然還有這樣崇洋媚外,不把自己當成中國人的人。”

“他一看起來就不像是個什麽善茬,竟然還造你的謠,說那些不中聽的話來侮辱你,真真是叫人討厭。”

“我早應該罵他幾句才是,真是卑鄙無恥下流到了極致!”

“別淺櫻,你別去招惹他那樣的人。”宋良時扳過了孟淺櫻的肩,臉上凝了一抹慎重,“他不是個什麽好人,做事也很是卑鄙惡毒,對這種人你還是盡量能離遠些就離遠些。”

“他這種人遊手好閑,心裏隻有吃喝玩樂,我想他應該不會再來這個地方了。就算他再來的話也當由我應對,你萬萬別招惹他那樣的人,免得引禍上身。”

“好,我都聽你的。”孟淺櫻點了點頭,又環住了宋良時的手臂,聲音也變得柔和,“那就別被這麽一個爛人影響了我們的大好心情,我們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吧,就當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

“淺櫻……”宋良時注視著孟淺櫻那雙明媚且純澈的眸子,眼中頓生了幾分複雜之意,沉默了幾秒後,方才開了口,“他剛剛在你麵前說的那些於我有損的話,你當真不會相信分毫嗎?”

“嗐,我能相信他那些話嗎?”孟淺櫻顯然沒有對千田洪川的話聽進去一星半點,眸光之中帶著堅定眼含著認真,抬起頭來,輕輕地望著宋良時,“我認識你多久了呀,你是什麽樣的人我早就清楚了,怎麽可能會因為別人的三言兩語就對你產生懷疑?”

“更何況還是那樣一個令人生厭的人,且不說是他,就算是旁人說那什麽,我也斷然不會相信其中的任何一句的。”

“因為我知道呀……我的良時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代替得了我的良時。”

與孟淺櫻對視著,宋良時的心中添了一份感動,眼角眉梢卻也浮著一抹淡淡的愧意,“淺櫻,謝謝你肯這樣相信我。”

他緊緊將孟淺櫻擁進了自己的懷裏,深深而道:“我這一生都不會辜負你的。”

“好啦好啦,我相信。”孟淺櫻輕輕地撫著宋良時的背脊,輕聲而道:“我相信你對我的感情,你不需要多說,我也知道,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對我有半分辜負。”

“所以你呀,也就別想那麽多了。”她輕輕將宋良時鬆開,用自己的那雙小手,將他的一雙手掌握了之後,對望著他的眼眸:“不要去在意旁人說的任何一句話,更不要懷疑你自己,你永遠都是最好的。”

宋良時默了一瞬,良久後,方才點了點頭,“嗯。”

這個姑娘當真是單純得如同一張白紙一般,毫無任何理由地選擇相信自己,他以為自己是為著千田洪川那些詆毀的話語而惆悵。

可她又怎麽知曉,真正讓他惆悵的絕不是那些犀利的言語,而是自己那生來便具有永遠無可更改的身份和身上流淌著的血液。

這不爭的事實擺在眼前,便是千萬個謊言都沒有辦法將其遮擋的住,試問自己這樣的身份,真的能夠如當初所願,把過往丟掉,去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嗎?

罷了罷了,想再多也是徒勞,先把眼下的一切過好吧。

“好了,我們不說這件事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所有的事情都壓在了心底,並對孟淺櫻溫聲而道:“走吧,我帶你去吃飯。”

“好呀好呀,我們走。”孟淺櫻點了點頭,挽著宋良時的手臂,與他一同出了雜貨鋪子。

映在天邊的夕陽將兩個人的身影拉長,在這老街舊巷彌漫上了一陣濃濃的溫馨,一雙手挽著手的有情人,好似將整條街巷的色彩都升華成了一道星光。

可無人知曉,這份溫馨與融洽,能否長駐於這二人身上。

幾日後,宋良時一個人在雜貨鋪子的裏屋,當鎖在抽屜裏的文件夾取了出來,並從中取出了好多張證件。

看著那在東國拍下的照片,照片上那明顯的東國標識,還有自己那一張又一張用東國文所寫的資料,一切都帶有著很明顯的東國國度的印記。

這是自己和千田家族在一起生活的時候,唯一留下的一張大合照。照片是在東國的那一戶宅院所拍下的,前方坐著的是父親與他的大夫人,後麵這是他的妾室與一些子女,自己和千田洪川都在這張照片上麵。

他討厭千田家的每一個人,這張照片上有那麽多厭惡的人的身影,他原本是不該將其留下的,可照片上也有自己生母的身影。

自己和生母站在同一處,生母輕輕地攬著自己,目光之中,盡是和藹與溫柔,如若不去看照片上的其他人,那麽,自己與生母在一起的這一幅畫麵極盡溫情。

生母這一生淒苦,從未享受過什麽福澤,她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離開了人世,唯一一張與自己在一起的合照就是這張家族大合影。

因而就算再討厭千田家的人,他也不忍心將這張自己與母親在一起唯一的照片丟掉,也沒有這張照片,是自己與生母之間的念想。

照片下麵所放置著的則是自己從前在東國時候的各種證件和資料,自己最初的履曆資料上所寫的名字,也是千田良時這四個大字,每一個字跡都是用東國文所書寫的。

東國文與中文有著極大的相似之處,便是不懂東國文之人看著上麵的字跡,也能夠從中讀懂這大致的含義。

千田良時這四個字映在眼中格外清晰,千田這個姓氏是他這一輩子最想丟掉的,可奈何生在東國的時候,自己就被冠上了這個姓氏,哪怕到了中國,也無法將其全然甩掉。

這些資料和證件都是自己從前在東國時候的,因為自己已經下定決心要去做一個中國人,故而這些資料一直被他鎖在抽屜裏,如非必要,便甚少取出來。

今日把這些塵封的東西取出來,讓他想起了曾經的那些過往。或許千田洪川說的沒有錯,自己就算再努力的去做中國人身上,也終究留著東國人的血,這是無法改變得了的。

想到此處,他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陣陣的酸楚之意。

明知改變不了,卻偏要自己蒙蔽自己,以為看不到這些東西,自己就能夠去做一個中國人了,這與中國故事之中的掩耳盜鈴又有什麽差別?

淺櫻,她那麽信任自己,又那麽愛自己,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是一個東國人,還能夠接受同自己結為眷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