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陶微腦袋混亂地跑進房間後,直接鑽進了浴室。
打人的手心火辣辣地疼著,被扇的半邊臉也迅速地紅腫起來。但任陶微根本沒有心情管這些,一想到她剛失手打了胡言,她都恨不得再抽自己一個耳光。
小胡醫生多次幫助她,救她於危難,甚至還救過她的命,她不懂感激也就算了,怎麽還能打他呢!
就算他嘲諷她又怎樣,網上讀者罵她的也很多,她不也接受了,為什麽小胡醫生說幾句,她就聽不得了。
任陶微望著鏡子中那個失魂落魄的自己,懊悔與自責洶湧而來,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隻是條件反射。
她以前從來不會動手打人的,她不是那樣蠻狠的性格,可是現在,自從她得了抑鬱症,她也感覺到自己的性格有時候變得很奇怪,她沒法時時刻刻地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可她為什麽會得抑鬱症呢?
這不僅僅是因為她成了孤兒,還有很多原因。
在上大學之前,即便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任陶微的生活還是過得很幸福,因為她有一個無比優秀的媽媽。
她媽媽不僅教她知識,還教她如何成為一個好人。
受母親的影響,她從小性格就是個樂觀熱情,善良大方的孩子,有著一顆悲天憫人的心,常常會去包容理解他人。
在她的眼裏,這世界像向日葵般燦爛美好,所有人都是好人。
她學習一直很刻骨,高中三年寒窗苦讀,在媽媽的細心培育之下,她如願以償地考上了一個好的大學。
她一直記得,大學開學那一天,她媽媽送她去學校,跟她一起逛校園,那張有了皺紋的臉上滿滿的都是驕傲與自豪。
她笑著跟媽媽說,媽媽我在大學也會好好努力的,大學裏學習時間自由,我想找點兼職做做,這樣等我賺了錢,你下次來看我的時候,我就能請你吃飯了。這邊很快就會通地鐵去市區,到時候我來接您逛逛,來南京一定要去夫子廟,吃老鴨粉絲湯還有灌湯包。
媽媽我長大了。
她還記得媽媽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說真是媽媽的乖女兒,媽媽等著你。
可誰能想到,那是她媽媽第一次來她學校,來南京,也是最後一次來。
她一回去就被確診得了乳腺癌,之後就是痛苦的抗癌生活。
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任陶微感覺天都塌了。
她無法想象失去媽媽後,她會變得怎麽樣。她害怕地站在母親的病房門口,卻沒有勇氣去推開門看她親愛的媽媽。
她一個人躲在醫院的廁所裏哭了很久,才擦幹眼淚去看母親。
結果她一推開門,就看到媽媽微笑地在等她。媽媽的眼眶裏同樣通紅,可她還是笑著擁抱了她,對她說:“媽媽會加油的。”
任陶微含淚點了點頭。
她相信她的媽媽,因為她的媽媽從不騙她。
抗癌的每一天都很痛苦,但是她的媽媽很堅強,從來沒有跟她叫過苦,喊過疼。
每一次她從學校回來看她,她都是微笑的。
就算她後來離開,她也是笑著走的。
正是因為有了這麽堅強的母親,任陶微才會變得堅強起來。
大一的時候,她在一次創作比賽中得了獎。經出版社發掘,成為了一家文化公司的簽約作者,開始寫書賺錢,為母親籌昂貴的醫藥費。
她的運氣一直都很好,她寫的第一本書就在市麵上暢銷了。她一炮而紅,成為了當時最炙手可熱的寫手。
那年,她才18歲,被出版圈稱為“天才寫手”。
她一本書賺得錢能讓一家公司整整吃兩年,她嚐過被萬人追捧的滋味,聽過無數的讚美,得過諸多的榮耀。
為了賺錢,她開始沉迷創作,瘋狂寫字,都不去上課了。她在學校外租了房子,整天宅在出租屋裏不出門,短短一年,她就寫了三本書,本本爆火,大賣。
她想過了,她需要很多錢,她一定要治好媽媽的病,如果國內治不好,她們就去國外治,不管花多少錢,她都要治好她的母親。
可是人的一生,哪來那麽多的好運。
她把所有的運氣都花在了寫作上,所以老天爺才帶走了她摯愛的母親,帶走了她僅剩的親人,讓她成了一個孤苦無依的孩子。
大二那年,她的媽媽走了,她一蹶不振,沒有了創作的**,對生活失去了熱情。
因為她之前一直宅著寫作,與同學都不來往,所以那會,她在學校根本沒有朋友,也不認識幾個同學。
大學不像初高中,對於每個同學的家事,不是所有人都知曉。
同學們隻知道建築係有個女生特別不合群,孤僻得很,又喜歡玩個性,連課都不上,一個人在外租房子,就考試才會露個臉。誰也不知道她沒了母親,她家裏情況到底如何。
不管什麽時候,太特立獨行的人都不招人喜歡。
學校裏關於她的議論多了,老師們也知道她不來上課了,大學輔導員找她談過話,說要請她家裏人來,甚至校方還要給她處分。後來得知她剛沒了母親,是個孤兒,此事才作罷,但學校要求她不要再逃課。
她答應了,開始像個好學生,出席每一堂課。
起初每一次她出現,任陶微都能感覺的背後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她,有很多張嘴在議論她。
她感覺不自在,難受,壓抑,但又無可奈何。
同學們排斥她,孤立她,惡意中傷她,她都覺得可以忍受,真正壓垮她內心最後一道防線的是當初一手捧紅她的公司。
當時任陶微年輕不懂事,一心隻想給母親賺醫藥費,便跟文化公司簽了長約。母親去世後,她不再創作。
她可以停下,不想賺錢了,可公司不會。誰會舍得扔下她這塊肥肉。
公司編輯,從責編到總編,甚至老總都跟她談過話,讓她繼續寫新書。
任陶微真的寫不了。
那時候她的情緒很糟糕,她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徹底崩潰,她不想與任何人交談,她隻想就這麽活一天是一天。
她心中的向日葵暗了,沒有人來溫暖她,也沒有人對她伸出過援手。
倘若那時候如果有人拉她一把,或許她能好受許多。
可是沒有人。
她不想寫,公司的耐心有限,她既然跟公司簽了長約,她的筆名就是公司的。
公司說,你不寫,好,那我們就讓別人寫。
於是,他們找了其他人用她的筆名在雜誌上連載了新書。
得知這一消息的任陶微震怒不已,她去找公司理論,哀求,道歉,隻求他們不要用這個名字。
不是她稀罕這名字背後的利益與榮耀,是因為那個名字是她為了她媽媽取的。
那是一個女兒愛母親的心啊,它不該被他人玷汙。
她願意把之前賺的所有錢當作她的違約金都給公司,隻求買下這個名字,讓它就這麽隨著她母親一同逝去。
公司拒絕了,因為對他們來說,這個名字遠比任陶微的違約金更值錢。
他們不顧她的訴求,一本接一本的連載,瘋狂地在這個名字下找人寫新書。
任陶微終於崩潰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她去她的讀者群,貼吧發聲,希望大家不要買這些書,因為不是她寫的。
結果,那些曾擁護她,愛戴她的讀者,反而過來罵她,說她才是假的,他們各種難聽的話來羞辱她,刺激她。
他們果真像她公司說的那樣,根本沒有人在乎這個名字背後的人是誰,隻要有書出來,誰都可以成為她。
任陶微忘記有多少個日夜,她坐在電腦前麵,看著滿屏肮髒的字眼,哭得渾身發抖,最後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那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候,她內心的愛一點點流逝,最後整顆心都冷了下來。
她覺得所有的愛都是虛假的,沒有人真的愛她,也不會有人來真心愛她。
這世界上唯一愛她的人已經消失了,她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孤兒。
雖然很偏激,可是那會她就是這麽想的。
在某一天的某一夜,她做好了兩敗俱傷的準備,她把她該付的違約金打進了公司賬戶,然後在她的微博上宣布了她的筆名自殺,消失在了網絡。
她沒有再去看她的做法在網上引起的軒然大波,她換了所有聯係方式,不讓公司的人找到她。
至今為止,她都不知道那個名字後來被怎樣利用消耗了。
反正在她心裏,那個名字已經死了,跟她媽媽一樣,死了。
她不再是那個“天才寫手”,她又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她陷入了抑鬱與自我救贖之中。
她拚命讀書,學習,在她的專業領域努力地發光發亮。
她想照亮自己,哪怕沒有人愛她,她也要成為自己的光。
因為,她答應過媽媽,她會好好活下去,會成為一個優秀的人。
可她剛才還是失控了,她打了胡言。
她跟那些傷害過她的人一樣,傷害了不該傷害的人。
任陶微難受地用手捂住了眼睛,哭了一會後,她用冷水洗了把臉,不顧臉上的紅腫,拿著包出了門。
做錯事沒關係,懂得知錯就行了。
自我救贖本就是一件漫長又磨礪人的事。
胡言讓服務生送了兩瓶冰水過來,敷了下臉。
待臉上的紅印淡了些,他的心情才稍微好一點。
其實比起打自己的那巴掌,任陶微打他打得並沒有太用力。
起碼他的臉都沒腫起來,但是她的……
胡言想起她匆匆離去時臉上的血印,煩悶地咬了下嘴唇。
隨便了,他不想再管她了。
有句話說得好,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要說先前胡言從他奶奶那聽說了任陶微的身世後,對她還動過一些惻隱之心,看她在飛機上不舒服,還幫了她,但現在,他那點惻隱之心都被她一巴掌給打沒了。
之前他怎麽都沒看出來她是這麽一個不講道理、恩將仇報的人呢。
虧他之前還差點以為她就是暖暖,他真是夠蠢的,暖暖怎麽可能是她這種蠻狠的人。
想到這,胡言的火氣又上來了。
他雖表麵看起來冷了一些,可自問也算是個脾氣好、有耐性,極少發火的人了。任陶微能把他惹毛,也算她有本事。
可是她打了他,作為個男人,他又不能打回來。
胡言憋屈地咬了咬後糟牙,又給前台打了個電話,要了瓶冰水。
不知道她有沒有敷臉?
哎,算了算了!管她呢!她不是自己要求打麽,臉腫了不就稱她心意了。
胡言鬱鬱地坐在**。
沒過多久,門鈴又響了起來,應該是服務生又送水來了。
胡言起身去開門,門口放著一個碩大的超室購物袋,袋子裏是一打冰鎮的礦泉水,裏麵還有一盒祛瘀藥。
這祛瘀藥跟他之前給任陶微吃的是一個牌子的。
不用想,都知道這些東西是誰送的。
胡言黑著臉蹲下身繼續翻看購物袋,裏麵除了藥跟水外,還有一些零食,大多數都是甜的,巧克力跟棒棒糖居多……
嘖,這是給個巴掌再給個甜棗嗎?
胡言冷嗬著朝任陶微的房間看了一眼。
門依舊關著。
躲得倒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