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動靜驚動了裏麵的人,牆角,一個血糊糊的人慢慢的抬起了頭,她的目光茫然而又呆滯,木然的看著我,我終於顧不得,踉蹌著來到柵欄前,也顧不得髒,抓住柵欄向裏喚,"清荷,清荷……。"

這是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用這樣溫柔哀痛的語氣,不停的喚著她,過了許久,我終於看見她的眼裏慢慢的有了焦點,她開始慢慢的向我爬過來,一步一步,漸漸的靠近,她身上濃鬱的血腥味兒死死的堵向我的喉頭,讓我想哭,卻無論如何,也哭不出來。

是的,我知道她不是好人,我一直對她心有戒備,我甚至為了自保,在皇帝麵前用一種模棱兩可的語氣去誤導皇帝,可是現在,就在現在,就在我看見這樣滿身是血,傷痕累累,明顯已經殘了的她時,我心中的那些怨就沒有了,半點也記不得!

我甚至還覺得,她如今身受的這些,焉知不是在替我承受的,已所不欲,勿施於人,若不是當初我不想進宮,生生將那個受榮寵的機會推給了她,風光榮寵被封六品的人就是我了嗬,如此,宮中眾妃心裏的刺亦是我。

就如我同裴才人說的般,其人無罪,懷壁有罪,雖然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做什麽,然而,亦多少和她的被寵有關係吧。

一想到若不是當初的那個決定,此時血肉模糊躺在裏麵的人就有可能是我時,我心中,頓時不寒而栗。

"清荷……,"隔著柵欄,我慢慢的向她伸出手去,我其實很想叫那個嬤嬤將門打開讓我進去,可是我不敢,那分明就是地獄的,我不敢進去,我怕我一進去了,我就會變得和韋清荷一樣,永遠的被囚在那裏,再無出頭之日。

好容易爬到柵欄前,韋清荷仿佛已經拚盡了一生的力氣,氣喘籲籲的再動不了,她突然激烈的咳嗽起來,一口帶血的痰液噴出,濺在我麵前的木欄杆上,努力抬頭看我,她的嘴巴幹裂著,張口想說話時,嗓子裏卻隻能發出嗤啦啦的嘶啞聲。

我看見她那原本潔白盈潤如貝殼般光潔的牙齒,被嘴裏的血浸染成了粉色,心下揪揪的顫抖,她才正是二八年華啊,半開的花苞般的嬌嫩,竟然就被摧殘到了這個地步。

她用腫到隻剩了一條線的眼睛看著我,半晌,才艱難的吐出一句,"你……你怎麽來了……?"

我的眼前一陣模糊,我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她輕輕的笑了起來,那笑聲低啞而又尖銳,仿佛是針,一下一下的紮著我的耳膜,她亦不答我的話,眼裏卻瞬間亮了起來,"你……你為什麽來,難道,難道是皇上……皇上他叫你來的……,"說到這兒,她看著我,眼裏的光又一下子滅了,"不可能的,他若是想著我,又怎麽會叫你來,哈哈哈,哈哈……。"

我看著她絕望恨怨的樣子,我突然很想問她,你知道不知道,在你的屋子裏查出紅花的時候,你一心希望能救你的皇上,若不是太後的一句話,他當場就要下旨將你絞死了啊。

她不再看我,將臉埋在雜亂肮髒的草裏,聲音變得沉悶,"你來……幹什麽……?"

"我聽說了你的事,我來看看你……,"我顫抖著將手撫在她如稻草般的發上,"清荷,我不相信,真的,我不相信……。"

她再抬頭時,眼裏已經有了淚水,臉上依舊是那悲涼的笑,"我……我倒沒有想到,落到這個地步,你……你居然……還會想著……來看我……,隻是,你不該來……,你若來了,隻怕,你就說不清楚了……。"

若不是事情又出了變故,我早就說不清楚了,我在心裏無聲的歎息,轉眼看看邊上的那個老嬤嬤,我的理智漸漸回複,心知有的話是不能多說多問的,於是定一定神,我道,"你放心,若你是冤枉的,皇後娘娘一定會還你清白,你,你且先熬一熬……"然而這句話實在輕飄無力,我知道這其實已是不可能的事的。

韋清荷不出我所料的冷笑起來,"皇後娘娘,她,哼,哼哼……"她才說了這一句,突然就見邊上的老嬤嬤猛的咳嗽一聲,韋清荷的身子一震,隨即住口。

我才一愣時,那老嬤嬤就向我道,"小主,這裏不是什麽好地方,規矩上奴婢也不能讓小主多留,小主還是請回罷。"

我咬著唇不說話,琥珀伶俐,吃荷包裏摸出兩個大大的銀錠子塞過去,笑道,"還請嬤嬤擔待些,我家小主當日和這位韋小主一個屋子裏住過,她突然的遭了這個,我家小主心裏軟,就想著來看看,並沒有別的什麽。"

那老嬤嬤見了銀子,眉眼就舒展了開來,她看一看韋清荷,大約是想著韋清荷也不敢說什麽,於是就點頭道,"奴婢也是被上麵的規矩壓著,既然如此,小主就再和她說幾句話兒罷。"

我這才向她道,"多謝嬤嬤了,"說著我一指韋清荷,又道,"嬤嬤能不能去倒點兒水來,你看她的唇幹裂得這樣兒,說話都不伶俐了。"

那老嬤嬤一聽這話,臉上頓時僵住,十分不願的樣子,我的臉就冷了下來,"嬤嬤,嗯……。"

那老嬤嬤雖然不情願,可是到底也不敢當麵就得罪我,她隻得點頭笑道,"小主的吩咐,奴婢哪敢不從,奴婢這就去,"說完,她卻將目光冷冷的向韋清荷一撇,裏麵滿滿的,全是警告。

我待她走得遠了,這才急急向韋清荷低聲道,"你聽我說,你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所謂牆倒眾人推,已經有人向皇後告發說,當初你直接被接進內廷承受皇寵的事有疑,我那邊已經竭力否認了,若有時問到你時,你一定要按我們當初說的一口咬定了,否則,毒害龍裔再加上欺君,別說你的命保不住了,就連你家裏,隻怕也要受了牽累。"

韋清荷頓時被驚住,她怔了一怔,口裏終於嗚咽了起來,"姐姐,你救我,你救我……我沒有毒害龍裔我沒有,你救我……"

我閉一閉眼,歎道,"你到了這裏,想要再出去,談何容易。"

她見我無能為力的樣子,聽住哭泣哀求,定定的看著我,突然就又吃吃冷笑起來,"是了,你定是怕我說出當初你不願進宮的事來,這才來找我,哈哈哈,我道你怎麽會有這樣的好心,隻是我若欺君,你又能跑到哪裏去,好,好,我既出不去,讓你進來陪我也不錯,"說到最後這句時,她咬牙切齒,臉被怨毒扭曲得已到猙獰了。

我心底有絲絲寒氣直往上冒,然而心底的痛楚卻一點一點的被抽去,眼裏的淚好像隻是瞬間,就幹了,我看著她冷笑,"你說得很對,可是我若進來了,你就半點指望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