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敲門的聲音傳來,“微姐,雀兒來找你了。”

背後那把槍抵得更緊了,我下意識將手按在腰間衣服下的小槍上,揚聲,“我睡下了,你帶她先去隔壁房間休息。”

等外麵安靜了,身後傳來冰冷的聲音,“施微小姐,紀先生死後,你怎能如此快活呢。”

這聲音聽著耳熟,我心頭一驚,電光火石間,腦海中閃現了一張人臉,紀淩修的助理……他助理的聲音!他最信任的人!

“是你?”我下意識激動回頭。

他忽然用槍托重重劈過我的頭,將我劈倒在地,憤怒顫聲,“你應該陪紀先生一起去死!你沒資格苟活於世!”

說著,他忽然將槍上膛,瞄準我,“陪他去死!!!”

他臉上有很多擦傷,戴著黑色的圓簷帽,衣衫襤褸,仿佛剛從鬼門關裏爬回來。

我不躲不避站起身,看見他,就仿佛看見了紀淩修,“開槍。”

我也想死,可是內心深處無法排解的恨意折磨得我下不去手,若是借用紀淩修最信任的人手了結我,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他憤恨盯著我,握著槍的手劇烈顫抖,“沒有紀先生,你什麽都不是!你早被寧乾洲生吞入腹了!”

他頻繁提及這個名字,將我心口的傷疤撕裂得無限大,紀淩修仿佛是我身後再也回不去的彼岸,隔著人生的血海深淵,讓我不敢回首。

“你以為你在海外是怎麽賺到錢的?”助理蔑視憤恨,槍口抵在我眼前,“你以為你在國內的鏢局是如何壯大的!是紀先生!是他幫你的!”

我克製著顫抖,緊緊攥住拳頭。

“從你去海外留學那一刻起,紀先生就一直在暗中保護著你!”助理似乎想讓我死個明白,激動偏激。

“你去投資賺錢,他就暗中運作讓你賺錢!你玩股票,他就提前泄露內部情報給你,找操盤手背後給你幫持,讓你圈錢!你的一舉一動都在寧乾洲的眼線監視下!你甩開了明線!還有暗線監視!是紀先生幫你引開了暗線!是他!是他幫你引開了寧乾洲的注意力!包括你的鏢局!若是沒有紀先生幫你抹除可疑的痕跡,寧乾洲恐怕早就注意到了!”

“你在海外的迅速發展,都是紀先生暗中托底的!你知道嗎!”他流著淚,雙眼凶狠絕望,“那些事我都有參與!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回國以後,你每一次跟那個叫彭昶的人聯係,鏢局對外業務,紀先生都有暗中幫你引開寧乾洲的眼線,將寧乾洲的懷疑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因為紀先生的存在,你的另一個身份才會被保護得那麽好!”

紀淩修是我與這個殘酷世界隔絕的天然屏障,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他都將我與危險隔絕!世事發展如此高度統一,隻不過這一世,他再度換了一種保護方式。

有他在,我便是安全的。

沒有了他,這世間的風雨都將向我傾斜而來。

“你劫獄從寧乾洲手中救走了嶽韞,你軟禁寧乾洲的恩師!你每一次動作!以為下麵的人不會留下蛛絲馬跡嗎!你培養的人,會有寧乾洲軍方培養的人敏銳嗎!是紀先生!都是紀先生擦除你們留下的線索,故意留下紀氏線索,引開了寧乾洲的注意力!讓寧乾洲以為都是紀先生做的!”

我定定站在原地,胸口破了一個大洞,悄無聲息,難怪寧乾洲的秘書室留存的檔案裏記錄顯示,我讓彭昶做的那些事情都被當做是紀淩修做的。

“你如今能好端端站在這裏,你手裏的人無一折損,都是靠紀先生犧牲自己的人換來的!你卻背叛了他!你逼他放棄家仇!逼他放棄事業!逼他離開!你怎麽……”

他額角青筋暴起,滿麵赤紅,近乎崩潰,“他差一點就成功了!就差那麽一點他就能弄死寧乾洲!投毒那次!全盤都是紀先生策劃的!從投毒到平京城內部叛亂,再到聯手靳安製造混亂,三方謀定取寧乾洲性命!這每一步都設計好了!在他去嶺南接你的時候,就與靳安謀定好了的!隻要寧乾洲身體出問題,寧派軍中我們扶持的那個人就會立刻策反奪權,可紀先生突然臨時退出!他不做了!二爺他們隻能硬著頭皮放手一搏!”

“明明就差那麽一步!當時,靳安到平京找紀先生!他卻被你圈在身邊,被你逼著放棄!他放棄了所有籌謀!不再配合!”

“還有,靳安抓走沈靜姝,亦是他跟紀先生聯手設計的!用沈靜姝將寧乾洲引去嶺南,伏殺!明明已經將寧乾洲逼入絕境了,切斷了他的後路,可紀先生在你的勸說下,意誌不夠堅定,舉棋不定,他再一次選擇了退出,不再參與戰略謀劃,加之前線彥銘打亂仗,紀先生撤資!彥銘撤軍!這種時候,給了寧乾洲喘息之機!等來了後援!”

“施小姐。”助理痛極,“這整個過程,你做了什麽?你治好了寧乾洲的眼睛。你讓他再度大殺四方,除掉了參與事件的紀先生安插的眼線和戰略合作夥伴。在寧乾洲被逼入嶺南絕境後,你派出救援去前線支援寧乾洲,你用你的愛情,你的身體,你所有廉價的感情綁架了鬼迷心竅的紀先生!”

“你所有的棋子,紀先生都知道!因為都是他幫你保護著那些人,幫你善後!讓他們不被寧乾洲發現和懷疑。”

“寧乾洲為什麽想要拔除紀先生!不除不快!是因為紀先生將所有炮火集中在他自己身上!屢屢將寧乾洲逼入絕境!險些將他誅殺!卻因為你,他躊躇猶豫,最終放棄!”

我看著那黑洞洞的槍口,有種愛恨分裂的恍惚。

紀淩修的助理死死攥著手槍,雙目猩紅,“他傾其所有換來了什麽?換來了你為旁人媾和生子,欺騙他!還佯裝是他的!婚禮現場與旁人歡好!你究竟是什麽心!人心都是肉長的!紀先生也是人!”

那個悶葫蘆啊,私底下做了這麽多事,表麵上風平浪靜的。

跟上輩子一模一樣,什麽都不說。

將我保護在象牙塔內,營造著太平的假象。

難怪我在海外那麽順利,我以為自己學著上輩子紀淩修的投資手段,有樣學樣賺到的錢。沒想到還是紀淩修有意幫我。

我讓眼線查到的跟紀淩修有關的信息,也是這家夥故意透露給我的吧。

我平靜低聲,“我在海外留學,住在學校附近一處小洋樓裏,紀淩修也在同一個城市麽?”

“他住你對麵那棟洋樓。”助理再度扣緊扳機,“日日都能看到你!你門口幾個盯梢的,周圍鄰居都是誰!是否有可疑人物!他都一清二楚!你以為他在別的城市?那是他打的幌子!他就在你身邊!”

心髒驟然收緊又閃崩,我下意識捂著臉。

這家夥!

陪我玩遊戲很好玩是麽。

我忍不住喉頭哽咽,肩頭輕輕聳動,想念他的懷抱和溫存。突然想起紀母那番話,“你看到過他身上鞭笞的傷口嗎?”

我沒看過。

我不讓他開燈。

我不敢摸他。

所以我從未完整地了解過他,就連他身上深可見骨的傷疤,我都沒見過。

便也無從感同身受他的痛苦和心傷。

因為我也深陷其中,成為犧牲品,無暇他顧。

遺憾如此深重,深重到眼淚都覺得輕薄,哭不出來,沒了眼淚。

“你沒資格活著!”話音落地,“砰”的一聲,他開了槍!子彈擦著我耳畔劃過,打在身後的牆壁上,白煙滋滋,碎石飛濺。

門外聽見槍聲,開始敲門,撞門,“施小姐。”

“我的槍走火了!不用擔心!”我衝門外說。

他終究沒打死我。

胸脯起伏,握槍的手抖得厲害,極度克製,“我真想殺了你!”

“紀先生曾經說過,如果他出事了,讓我們保護好你!他死得太突然,如今,我們自顧不暇!寧乾洲開始對我們大清洗!你好自為之!”

他扔了一個本子在我麵前,“你自己保護自己!”

說完,他翻窗離開,我快步來到窗前,看到他坐上了一輛車成功逃離,才放了心。

房門被人持續大力撞擊,我彎腰撿起地上的本子的刹那,房門被人撞開!

小方和警衛慌張站在門口,雀兒和小跟班也聞訊趕來。

我將本子順勢塞進腰間,用衣服掩蓋,“試槍的時候走火了。”

“微姐,你打著自己了?”小方急忙拽出手帕捂住我額角流血不止的傷口,“流這麽多血。”

“走火的槍擊中牆壁,牆上的石屑誤傷的。”我言簡意賅解釋了被砸破的額角。

“嚇我們一跳!”小方心疼不已。

“小姐。”雀兒衝至我麵前,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飛快跑去把毛巾打濕,用熱毛巾幫我擦臉。

紀淩修曾經的小跟班突然掉頭跑出去,很快,從他的包裹裏翻出藥瓶子,抖出藥抹在我額頭。

我定定看著他。

這些年過去了,他從一個陪讀小少年長成了正當時的青年,我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了過去紀淩修的影子,那幹涸無力的眼眶,突然酸疼不已,終於開始泛起淚花,淚腺更疼痛。

小方共情的紅了眼眶,將我的頭按進她懷裏,“微姐,想哭,就哭吧。”

我搖了搖頭,哭,隻會證明我無能。不揪出殺害紀淩修的兩世仇人,我就沒資格哭。況且,我也是劊子手之一……

哪有資格哭呢。

連苟活都沒資格,死,更沒資格。

“小姐……”雀兒從後方抱著我的腰,緊緊貼著我,給我慰藉。

“對不起……”雀兒流著淚,“真的對不起……”

不曉得她為什麽要跟我說對不起,我的手伸向後方,輕輕拍了拍她,她哭得比我還傷心。

我回身看她,“你不在我娘親身邊,怎麽跑來這裏了。”

她欲言又止,似是想要說什麽,又有忌憚。帶著深深的歉意和愧疚看著我,“夫人不讓我和小跟班在一起,我倆私奔了。”

哦,我想起來了,上一世雀兒和小跟班兩個人暗生情愫,後來小跟班早死,兩人的感情無疾而終了。

這一世,小跟班在我的幹預下,活了下來。

娘親帶著雀兒來彥海看我,雀兒與小跟班再度重逢,舊情複燃了。

我看著他們倆。

小跟班牽著雀兒的手,堅定看著我,“夫人瞧不上我,不肯讓雀兒跟我,施小姐,我隻想聽你一句話,雀兒沒有親人,你現在是她唯一的親人。”

看見他們,像是看著我和曾經的紀淩修,心裏深深重重癡癡纏纏希望他們倆走到一起,了卻我和紀淩修再也無緣的這一生。

我喉頭哽得厲害,放緩聲音,“在一起,好好在一起,雀兒,你對小跟班好一點。小跟班,你多包容包容雀兒……”

“小姐,我想跟著你……”雀兒跪了下去。

“跟著我太危險……”

“答應我。”我殷切握住他們的手,“離開平京,也不要去彥海,去遠遠的地方,去沒有戰火的地方,不要再回來了。”

我讓彭昶小心翼翼保護小跟班到現在,就是為了驗證一件事:命運是否可以改寫。

那麽複雜的因果循環我和紀淩修深陷其中無法逃脫,我不明白為什麽他一個人的宿命時間線驟然提前了那麽多,是不是背地裏還做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觸發了某種機製。

但是這個小跟班卻逃脫了因果宿命,他活到了現在。

就像紀淩修的父母,本該死於多年前,卻活到了今年,死於新一輪因果循環。

他們原本在國外好好的,回國以後才出的事。

是否說明了一件事,若是放下一切愛恨嗔癡貪惡欲,逃離世俗紛爭,沒有結惡因,便不會有惡果?

不再與因果事件的人物有交點,便是能活下去的吧。

畢竟這個小跟班,置身事外活到現在。他的存活,是新的因果循環還未到來?還是說,他現階段真的逃脫了宿命。

我從隨身攜帶的首飾盒裏,挑了一款金鐲子戴在雀兒手中,“走得匆忙,身邊沒什麽好的陪嫁,這款鐲子就當是嫁妝了。”

為他們準備了一些錢財裝進包裹裏。

雀兒哭著撲進我懷裏,“小姐啊……我對不起你……小姐……我沒臉跟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