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禦凰 第一篡後 080 相遇,亦不相守

顧城風站在賀錦年的身後,他聽到她心跳的異常,“錦兒,怎麽啦?”他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畫中的女子,便輕聲道,“這畫像是先祖皇帝親手所畫,後來讓宮中的尚宮局用天蠶絲繡製。在鳳皇寢宮裏有這張繡品的原圖,是水墨的。”

賀錦年並非置身,眸光帶著濃濃的探究之色,極力在腦海裏搜尋著某些記憶,尤其是看著那畫中女子略顯得異於常人的眸色時,她不知不覺的抬高手欲圖撫上那日瑩柔亮的眼眸。

可畫像掛得很高,而賀錦年身量不足,一時觸不著,顧城風見狀,突然俯了身,將她抱起。

賀錦年全神貫注於畫中美人,沒有留意此刻自已正象個孩童一樣坐在顧城風的臂彎之上,當她的手輕輕觸上那一雙美倫美奐的眼眸時,她悄然地閉上了眼睛。

顧城風知道她在某些地方有些異於常人,便安靜地打量著她,見她情緒微微有些變化,白嫩尖俏的小臉開始變得有些潮紅,仿佛對感應到的畫麵象是不滿意般地小弧度地扯了一下嘴角,他那雙桃花眼不知不覺地隨著她的每一個表情眨一眨眼,眸光裏帶著眷戀的貪婪。

他看到,她嘴角仿仿綻開,好象看到了一幅極美麗的畫卷,她皺了皺小鼻頭,那動作有些憨態,聲音帶著如夢如幻,“她在教她的兩隻雀兒說話,這一對小雀兒是一巢出生的,一隻是公,它叫小單,另一隻是母,叫小雙,它們很聰明,會喊那美人為小姐。有一個穿明黃衣袍的男子站在不遠的地方,他在看著那美人,他的腳邊跪著很多的人,他們都在請求……”她說到這裏,突然翹起了嘴巴,似乎很泄恨地咬了咬牙,然後表情變得有些晦暗起來,“他們真是討厭呢!”

顧城風失笑,順著她的口風應著,“是,真是討厭!”

她動了動拇指,緩緩劃過那美人的眼睛,準確地按上她的肩頭,側了側首嘲笑,“黃衣男子突然拿了筆開始畫,畫上有美人,也有一隻雀兒,哦,另一隻雀兒頑皮,飛到美人的背後,它長長的後尾羽毛從她的肩頭露出來,可他沒注意到,所以,少畫了一隻雀兒。”

顧城風並未去細聽賀錦年細細碎碎之語,他眸光如春蠶之絲,絲絲縛在她的身上。

他自小在宮庭長大,自然對這幅畫的出處一清二楚。坊間的人都傳聞顧奕琛專寵姚美人,但帝王史記上卻記載著,顧奕琛不僅誅殺了姚氏一族所有的男丁,囚禁了姚美人,還曾下旨賜三尺白綾,是姚美人腹中有了皇家血脈方保得性命。

更甚,他從潛心閣裏記載的一些秘事中得知,既使顧奕琛滅了丹東帝國,建立了蒼月,但姚氏一族仍憑借著上古遺族劄記對朝堂上指手畫腳,甚至一度淩駕於皇權之上,成為顧奕琛心頭大患。

後來顧奕琛買通兩個人,一個是姚族族長之女姚迭衣身邊的侍女莉兒,顧奕琛以封後為餌,讓莉兒用三個月的時間,慢慢在姚迭衣的飲食中滲入東閣配置的符水。

第二個被顧奕琛收買的是姚迭衣同父異母的哥哥姚九落,他讓姚九落盜出上古遺族劄記,並將上古遺族劄記賜給了東閣,命東閣潛心修行。

東閣天異賦稟,不過一半年就參透所有的上古遺族劄記。

很快,時機來臨。

在姚氏一族秋祭中,姚迭衣按傳承用自已的身上的血給聖壇獻祭,卻因為她的血液中已滲東閣所下的符咒,致姚族聖壇的靈力被封禁。

同時,顧奕琛命四海影衛喬裝成丹東殘餘皇族弟子納蘭一族,殺進聖壇,並下令將姚氏一族的男丁全部屠殺殆盡。

最後,顧奕琛下令,命東閣給姚氏一族世世代代祭拜的神壇用上古遺族劄記中的記載封禁方式,給神壇下了禁術,讓姚氏一族從此以後再無男丁可出。

所以,百年來,姚氏一族人丁單薄,所出的皆為女兒,而如今姚氏一族在朝堂上當職的一些男子皆是姚家的義子,其實到了顧鈴蘭這一代,她的血脈中已沒有多少姚家後人的血。

顧奕琛此舉,完全杜絕了姚氏一族翻身的可能,百年來,姚氏長老始終隱居於川西,既使顧氏皇族內部爭權奪利,也不願出世。

顧城風突然感到懷中的人全身顫抖起來,她的眼睛已經睜開,可她的眼神仿似空靈,又仿似透過某種時空,看到了另一番的鏡像,她觸在那美人畫上的手越抖越厲害,很害怕很害怕的那種感覺,那表情仿佛像是一個人進入了完全與外界隔絕的地帶!

顧城風眼斂急跳,她這般脆弱和柔軟讓他有了些許的手無足措,他急忙伸出手想拍醒她,卻猛然想起當年申鑰兒在感知一些東西,情緒波動劇烈時,他曾出聲阻止過,結果申鑰兒醒來當場就吐了血。

那一瞬間,他竟第一次感到有心無力,他怔怔看著她淚流滿麵,口中斷斷續續地念著,“姚迭衣——如果你敢走,朕會屠盡你姚氏一族,婦孺老幼一個也不會放過!”

“好黑……我找不到方向,我四下尋找著出路,卻總是碰壁,周遭一片寧靜,連風吹草動之聲都沒有,除了黑暗,什麽都沒有……”

“有哭聲……”突然,耳畔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斷斷續續,聲音象是從四麵八方響起,如淘天巨浪般光洶湧而來,狠狠灌進她的耳膜——

“你再走,朕便摔死他……”

她看到,他凜冽如冰的臉上突然破開,那樣詭異一笑令她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要——!”賀錦年猛地尖叫一聲,身體猛地挺起,她一把掩住耳,她不想聽,因為一聽到這男子這聲音,她的胸口就象要爆開般地疼痛!

“不要呀……你走開,我和你夫妻緣份已斷……安靜……我不聽,不聽!”無論她怎麽掩住雙耳,那個聲音象無孔不入的幽靈般鑽進,而後穿過她的血脈,直達心髒,在那裏盤旋縈繞……如萬箭穿心!

“錦兒,你看到什麽了,把手離開畫,醒一醒,乖!”顧城風見她哭聲悲慘,全身的神經刹那斷裂開,他不知道她陷入了怎樣的迷境,但他知道肯定與她自已有關,否則,她的情緒不會變得如此!

她斷斷續續的話中,語聲帶著哽咽,象個抽泣的孩子啼哭時的控訴讓人聽得並不清楚,可他唯獨聽到了“夫妻緣份已斷”,顧城風的心瞬時涼沁了大半,難道她看到了秦邵臻?

一日一夜與她相依相伴的溫恬感覺甚至來不及回味,這一刻,百感交集,他如老僧入定般地看著她哭,看著她流淚,這一刻,他感到她成了他手心裏一塊炙熱的火碳,他不想鬆開,卻被燙得皮焦肉爛。

但到底見不得她傷心,明知道此時的她深陷在自已的迷境之中,感受不到外界,他還是不動聲色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將她如孩子般抱在懷中,輕輕拍搖著哄慰,“錦兒,你看到什麽了?隻是一種境象,你醒過來,睜開眼睛,什麽都會不存在了。”

她的手此刻緊緊貼在畫上女子的胸口之上,身子挨在他懷裏一動不動,她嚶嚶而哭泣,她眼角的水意怎麽流也流不盡。

或許是幻境中所看到的太壓抑,她連哭聲也悶在胸腔裏。

他不停地安慰,不停地哄著,可她沒有說任回應,隻是身體控不住的顫抖泄露了她崩離的情緒。

“迭兒,你太強了,太強了,太狠了——”一聲聲的控訴直穿入耳,她看不見他,卻聽見他流淚的聲音,一滴一滴地濺在她的心上——

“為什麽呀,為什麽會這麽地難受,明明都是你的錯,你毀了我的家園,你屠盡我的族人——”賀錦年突然開始拚命地搖首,搖首,好象要甩開腦中所有的紛紛亂亂。

終於——

“啊……”賀錦年嘶聲慘叫出來,晃散的眸光猛地凝聚,她一把推開顧城風離開他的懷抱,她象一隻受了驚嚇的兔子般撥腿就跑。

顧城風心神大亂之下一時沒防備,踉蹌退開一步後,馬上向她追奔而去。

賀錦年象是發了瘋似地朝前衝撞著,她左轉右拐,打開一道一道的暗門,好象對這裏的一切極為熟悉,最後,她到了一個封閉的石室裏,猛地刹住身子,她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一個方向,她的雙手緊緊攥在衣袍兩邊,全身戰栗如篩,她的動作那般地舉步維艱,一步一步地朝著一堵石牆上走去。

緩緩地,她跪倒在地上,雙手掌心輕輕撫著那一麵牆,唇瓣啟啟闔闔間,臉色越來越灰敗,那一瞬的她,象是瞬息枯敗的花,從最美最豔一瞬凋謝,她嘴裏喃喃自語,“沒牆的,這裏沒有牆的,為什麽會這樣!”突然,雙拳一握,象個發了狂的小獸般狠狠地砸著牆麵,好象一點也不怕疼似的,這樣的動作來得太突然,顧城風想阻止已是不及——

但在她一拳打在牆上後,第二拳他已用自已的胸膛擋住,讓她擊打在他的身上。

賀錦年神情如入魔障了一般,雙眸噬血,如裹著一團同歸於盡的烈火,又象是個壞脾氣的孩子一樣,發狠地手打腳踢,一拳一拳地擊打在顧城風的身上。

顧城風雙手托著她的腰,避免她動傷太大而摔倒,他知道她此刻的神智並不清,除了不讓她傷害自已外,他什麽也不敢做。

突然,賀錦年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滿臉是激憤的潮紅,她惡狠狠地朝著他嘶吼,“你把牆打開,把牆給我打開——”

“錦兒——”那一瞬,顧城風竟有一個錯覺,姚迭衣的魂魄落在了賀錦年的身上。他從潛心閣的隱晦的記載中得知,姚迭衣看似乎溫柔,脾氣卻相當暴烈,她知道莉兒偷偷給她服用符咒導致禁壇失去靈力後,逼著東閣將當朝的皇後莉兒的靈魂囚禁在一隻肥大老鼠的身體當中,還命尚工局的人為老鼠定做一套鳳袍,將她囚在籠中,擺放在中宮的大殿之上,天天給它吃死蟑螂。

姚迭衣在蒼月皇宮的時間並不長,安靜時可以靜靜地呆在一邊看書,有時看上十天半月不說一句話,但發起脾氣簡直如狂風掃落葉,別說是後宮無人敢惹她,就是連顧奕琛那樣一個生殺掠奪的帝王,也常常被姚迭衣弄得焦頭爛額。

但這些全是在潛心閣中記錄著,記錄者正是顧奕琛本人。

原因是顧奕琛失蹤前,看到帝王後妃史冊本紀中記錄著姚迭衣劣跡斑斑,一怒之下斬殺了史官,並一把火將之焚燒,導致在蒼月皇宮裏並未封存任何有關姚迭衣的生平記事。

“打開——”賀錦年開始尖叫起來,一瞬間拉回了顧城風所有的思緒,他壓製下所有的疑慮,連聲安撫,“好好,錦兒,你退後,我把牆推開!”他連聲應著,連抱帶哄著將她藏在一個小腳落,他知道這時候隻能順從她,把她的情緒安撫下來。

“來,錦兒,你掩住耳朵!”他握住她的雙手,引導她的雙手壓在她自已耳朵上,輕輕哄慰,“來,牆很快就打開了!你站在這裏,別動!”

顧城風輕輕用手拍了拍牆體,果然聽到有回音,顯然這麵石牆後是空心的。聽回音比較清脆,應不會砌得太厚。

他施展全身的力道於左掌,狠狠一擊,牆體瞬時裂開一條長長的細縫,緊接著連續幾掌後,磚體碎裂,破開了一個洞,海浪擊打礁石之聲灌進耳朵,夾著海水的風兒撲麵而來。

顧城風將餘下的磚清理開,騰出一條路,方走過去,將睜著一雙呆滯雙眼的賀錦年牽了出來。

顧城風牽著賀錦年走了出去後,看著前方,輕輕道,“想不到這裏竟是懸涯,真是詭異,那邊有一個深穀,水居然沒有漫進去。”這時,他不敢任她唯所欲為,他緊緊地銦住她的手,不讓她太靠近懸崖。

她眼光呆滯,愣愣地瞧著腳下的浪花,喃喃一句,“它叫龍淹潭……”賀錦年緩緩地落下來淚,她曲住身子,象個孩子般蹲在地上,伸出另一隻手,在地麵上畫著圈圈,“她站在這裏,穿著一身白色的衣裙,裙子上麵用鮮血寫滿了符咒,她口中念念有辭,好象是一種梵唱,她用頭上的釵子把十指全刺破了……”

她抽蓄著,眼淚鼻涕一起流下,顧城風陪著她蹲在地上,時不時地幫著她拭眼淚、拭鼻涕,她毫無所覺,如陷於往事一般,“血一直流,流呀流……她養的兩隻雀兒一直圍在她的身邊飛著,小雀兒通人性,一直在叫,小姐,小姐,而他站在那——”賀錦年如機械般地轉首,眸光裏帶了恨,好象在那裏真站了一個令她深惡痛絕的人。

她收回眼光時,開始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戳著地麵,“他一直苦苦哀求她,他聽不懂她在唱什麽,可他看上去很害怕,她沒有看他,一點也沒理會他,她象是都沒有聽見……後來她身上的血全流光了,她快死了……她死前,她突然朝她笑,用他聽得懂的話說:我用上古遺族劄記下冊的最後一道禁術,下咒,‘今生今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就算相遇,亦不相守,就算海枯石爛,就算永墮地獄,必不再愛你!’最後,她笑了,她笑得很美,比哭的樣子好看多了,可他卻在哭,哭得難看死了——”

“後來,她還是跳下去了……”賀錦年嗚咽著,緩緩站起身,跨上前一步,指著懸崖的某一塊石頭,“雀兒小單和小雙也跟著飛下去,它們倆看到主人掉進了水中,就飛向懸崖,撞死了……他突然能動了,他也跳了下去……”說完,突然身子一傾,倒進了顧城風的懷中,昏死了過去。

顧城風仿佛被掏走了心肝似的,將她死死抱在懷中,喚了幾聲,見她沒反應,便支身站起,抱著她往著原路跑回,迅速地離開了這裏。

回去所剩的路並不長,因為有些通道狹長,多處是半人高的通道,他半俯著身抱著她並不能走得太快,所以,到了挽月小築的地宮寢陵時,天色又暗了下來。

挽月小築早已亂成一鍋粥了,先不說賀錦年失蹤了幾天幾夜,生死未卜,就連尋找賀錦年的顧城風也象一團空氣憑空消失。

所有的影衛被招集回來,分成數批,不間斷地在地下通道中四下搜索。

東閣卜卦,言明二人並無性命之憂,並斷定兩人皆在地宮的範圍之內,可一天又一天過去,眾人的信心快喪失殆盡時,顧成風抱著賀錦年回來。

眾人見到顧城風鬢發散亂,袖襟不僅沾滿汙漬,還被劃破了一角,衣袍的下角被他塞到腰間的玉帶中,露出白色帶著汙痕的褲子,腳上白色的長靴更是慘不忍睹……這是他們的景王殿下?

所有的人都張著圓圓的嘴巴,連聲招呼也忘了打,一愣一愣地看著顧城風。

顧城風冷冷地瞧了一眼雲淚,“她昏過去有幾個時辰,還愣著?”

“哦,是是是殿下,奴婢早已備好鹽水、清粥……”雲淚這才恍然大悟,轉身邊吩咐身後的幾個醫女。

“快,把擔架拿來!”戴少銘見到顧城風臉色蒼白,還要抱著賀錦年,忙揚手讓影衛把抬人的擔架拿過來。

“不必——”顧城風言簡意賅,轉首問葉明飛,“開啟鳳凰寢宮了?”

“是,開啟了!”賀錦年失蹤後,葉明飛便料到鳳凰寢宮肯定能用得上,因為鳳凰寢宮裏產生的特殊氣流對人體有特殊的好處,便命人打開疏導的水道,將通道清理幹淨。

“請東閣先生!”顧城風抱著賀錦年幾乎半跑著離開地宮,剛至潛心閣外,便聽到一聲嗚咽的哭泣聲,帶著脆弱和驚慌,“錦年哥哥,錦年哥哥!”

顧城風臉色微微一變,看到一個穿著白衣少女宮裙的少女飛撲了過來,他身形一晃,本能地轉了一個方向讓少女觸碰不到賀錦年的身體,桃花眸中帶著碎碎的冷漠,“別碰她,她現在很脆弱!”

六月一觸及那一雙桃花眸,心裏泛起寒意,雙手絞起裙裾澀澀地後退了一步,那雙略為紅腫的琥珀雙眸帶著戀戀神色想看一眼賀錦年時,顧城風已抱著她大步離去。

六月想跟上,誰知道葉明飛一攔,冷著聲音,“殿下是去鳳凰寢宮,那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進的!”不知為什麽,葉明飛亦有些心虛,他這舉動擺明了是欺負一個孩子,可有什麽辦法呢,他太了解顧城風了,光從他身上發出的冷漠氣息,他就判斷得出他有多討厭這少女靠近賀錦年。

六月擔心了幾天幾夜,好不容易求得影衛將她帶到挽月小築,可挽月小築門口的影衛不讓她進去。她哭了很久,才喚起一個影衛的同情,去通報時,戴少銘允許讓他們帶她進來。

可他早上就聽說賀錦年在地宮寢殿失蹤了,他簡直要崩潰,可他連個問的人也沒有,因為每個人都忙著找,而他又不允許進入地下宮殿。

他守著一顆焦灼的心,茫茫然地從早到晚守在潛心閣的門前,一坐就是兩天,他一刻也不敢離開,唯恐錯過了什麽。

也沒人理會她,除了一個好心戴少銘實在看不過,給他遞了杯水和一盤糕點外,他已經很久沒有吃東西了。

好不容易盼到顧城風抱著賀錦年出來,可他們竟一眼也不讓他瞧。

傷心、害怕、委屈讓再也控不住堆積了幾天幾夜的悲傷情緒,他再也不想看別人的臉色了,六月鬆開掩在唇瓣上的手,瞬時帶著哭腔的呼喚從嘴裏喊了出來,“錦年哥哥,錦年哥哥,你醒一醒,我是六月!我是六月呀……”

賀錦年一直朦朦朧朧感覺到自已在飛,似夢非夢,一會兒時光如飛影般從眼前一晃一晃地跳過,一會兒周遭的人影飛快地在身已身邊旋轉起來,卷起黑色的旋窩,似乎要將她吸食了進去。

突然,黑暗中一聲悲切的呼喚,她猛地一驚,眼睛突然毫無預兆地打開,尚未分清自已在哪裏,惶然之聲已驚呼出口,“六月……我聽到六月的哭聲了!”

顧城風腳步一滯,瞬時,腳如千斤之重再也邁不開半步,唇角挑著一縷深深的自諷,在她昏迷後,他不知喚了多久,一路邊跑,一邊輕輕喚她,那不過是幾個時辰的煎熬,他感到自已的心已被柞幹,他怕,怕他象鳳凰寢宮裏的申鑰兒一樣陷入昏迷。

可她就象失去了靈魂一般毫無感應,偏生,那少女那麽遠的距離,一聲啼哭,她便醒了過來。

這一刻,他不知道是應該為自已感到慶幸,還是應該為自已感到悲哀!

可再難堪,他還是擔憂她,她之前哭成那樣,他心有餘悸,“錦兒,你怎麽樣,有沒有事?”

“六月……六月!”賀錦年掙紮一下,便從顧城風的懷裏下來,也沒注意到顧城風神色有些不對,站定後,循著哭聲馬上看到六月低著頭在一株的梨花樹下抽泣。

“錦兒,你……”顧城風見她欲跑開,一把拉住她的袖襟,聲音強製帶著平靜,“錦兒,讓雲淚給你瞧瞧,你方才不舒服!”

賀錦年茫茫然地搖了搖首,“我沒什麽不舒服呀,挺好的!”說完,展顏一笑,馬上拉回自已的袖口,轉身朝著六月奔去。

賀錦年體力早已被大棗補上,加上這一路睡在顧城風的懷裏,奔跑起來哪有半絲的病人的模樣,反而看顧城風,一張臉白得幾乎變得透明了,象個被遺棄的孩子一般望著賀錦年離去的背影,看得葉明飛心裏偷偷地為顧城風不值。

但很快轉念一想,不對呀,賀錦年是個男的!

顧城風看著她毫無留戀飛奔而去的背影,唇角綻開一絲碎裂地笑,雙眸定定地仰首望向天空,眸光裏浮出冰魄之光。

此時,仿佛看到懸掛樹梢的月亮變成了賀錦年的臉,她對著他展開天真浪漫的笑,時而眨著眼,時而靈動地轉著眼珠,遙遠而不真實。

六月聽到賀錦年的呼喚,難以置信地抬首,瞬時,悲喜交加,張開手臂便撲了過去,被賀錦年一把抱進懷中。

“六月,你怎麽在這!我不是讓你在蘭桂坊等我來接你麽?”賀錦年裝著薄怒,但一看到六月紅腫的雙眼便懊惱,忙不迭地為六月拭著臉上的淚,嗬護著,“六月對不起,肯定是我讓你擔心了,瞧,把你弄得這麽蒼白,下巴都尖成這樣,乖,你告訴我,幾天沒吃東西了。”

六月吸著氣,上下看著賀錦年,明亮的宮燈下,他見賀錦年除了衣袍髒了些,一點事也沒有,破涕為笑,象素日般又撲進她的懷裏,角貓兒一樣在她懷裏蹭了一下,然後,指了指自已的心口,極力用撒嬌的口氣抱怨,“錦年哥哥,我很擔心你呢!擔心得這裏都疼了。”他太開心了,他的錦年哥哥終於平安無事回來了。

賀錦年聽了六月嬌糯的嗓音,馬上會意地捧了六月迅速消瘦下來的臉,柔聲笑問,“那六月要錦年做什麽呢?”

六月一雙琥珀的美眸在如光下折射璨燦的光澤,那眼珠兒頑皮地轉一轉,朝她燦爛一笑,兩隻手拉了賀錦年的手,輕輕**起來,“錦年哥哥以後答應,再也不和六月分開!”

兩人都很開心,便象往常嬉鬧時一般摟在一處親密,所以,全然忘了這一會,四周全是人。

在所有人的眼裏,這是一對小情侶別後重逢,太過忘情了,所以心裏、眼裏再也看不到別人!

直到葉明飛實在看不下去,故意重重地咳了一聲,六月這才發現前麵不遠的人都在注視著他,他眼角飛快地掃了下顧城風,見他象塊玉雕的塑像般直直佇在那,心裏莫名起了一陣的快意,但很快被害羞的情緒給壓了過去,便低下了頭,不肯再與賀錦年玩鬧。

顧城風豈會錯過六月眸中略帶深意?他禁不住頻頻自嘲地笑,看著賀錦年,看著這個讓巔覆了一切道德和固守的人,看著他所有瘋狂和痛苦的發源地,原來,這幾日的相伴也隻能在地底深處的黑暗中,一旦見到了天日,他也隻配在遠遠的角落看著她——與別人親密!

葉明飛臉色刷地一下變得很難看,心裏暗暗罵:真是恬不知恥的丫環,有這樣勾搭自家少爺,還敢給景王殿下示威?

又瞥見顧城風臉色在月光下尤其顯得蒼白,那一雙美豔的桃花眸裏細細碎碎閃著複雜光芒,交疊著掙紮,放棄,不甘,亦有對命運的妥協!

葉明飛有些了解顧城風心思所在,便又輕咳了一聲,公事公辦的語氣道,“明日申劍國和田敏麗入燕京,皇上準備去親迎,讓戴少銘傳話,問景王殿下是否要前去?”

“去,本王倒要去見識見識權傾大魏的護國大將軍申劍國!”僅僅是一瞬,顧城風的眸中不複有多餘的感情,他不再看賀錦年與六月,轉身離去。

挽月小築的侍婢領著賀錦年和六月來到一處苑落,兩人剛坐定,雲淚便提著藥箱過來,說是顧城風的吩咐,讓她給賀錦年把把脈。

賀錦年焉肯讓雲淚把脈,她知道這個時空的大夫,醫術高明些的,隻要一把脈就能區分出男女。

她也不也虛應,便直接拒絕道,“我沒事,這兩天吃了很多的大棗,那些都是補氣血的。倒是大夫你要去看看你們的王爺,方才我覺得他臉色有些不對勁!”賀錦年見幾個丫環抬著一個大桶進來,欣喜道,“哇,終於可以沐浴了,我現在覺得自已比臭水溝裏的泥鰍還要髒!”

雲淚見狀,也不願多打擾,便收拾好醫箱,走前交代一句,“賀公子如果有什麽不舒服,夜裏頭直管叫一聲。殿下吩吩過了,雲淚以後是賀公子的專屬大夫!”

賀錦年沐浴後,挽月小築的侍女已為兩人備好膳食。

“錦年哥哥,我們會住在這麽?”六月雖然餓了很久,但他並沒有胃口,他瞧著四周處處彰顯大氣的擺設,咬了咬舌頭,小心試探,“這裏好漂亮,錦年哥哥以後會一直在這裏,不回去了麽?”

“怎麽了六月?”賀錦年明顯察覺到六月情緒的低落。

六月搖了搖首,也不知表達自已不喜歡這裏,還是想否認賀錦年的提問,他像一隻受盡委屈的小貓兒,小臉有些死氣沉沉,讓賀錦年異常心疼,手輕輕觸上他的手背,“六月,你心裏想什麽都可以和錦年哥哥說,別藏在心裏,錦年哥哥會擔心的!”

六月眼圈微微一紅,抿的抿小嘴,有些小心地看了看窗子和門,甕聲甕氣,“這裏很漂亮,可六月覺得有些害怕,那個漂亮的王爺,眼睛象會殺人的花,看了就讓人緊張,還有一個老公公,眼睛紅紅的,更嚇人了!”

“那我們明兒就回賀府好不好,今晚太遲了,我們先在這住一宿!”賀錦年本來就沒打算在這裏長住。

“好的好的!”六月瞬時眉開眼笑,頓了頓,又看了看四周,遲疑地問,“錦年哥哥,我晚上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錦年失笑,眨了眨眼,故意很不高興地反問,“哼,你肯定要跟我一起睡,難道你想去別的寢房,你睡得著麽?”

“是呀,是呀,我肯定是睡不著的!”六月欣喜過望,激動得滿臉緋紅,一臉認真的連連點頭,“這裏很大呢,到晚上很嚇人,肯定是睡不著的!”六月說完,又忙著添了一句,“還是賀府好呢!錦年哥哥,我可是很喜歡賀府!”

“知道了,小馬屁精!”賀錦年擰了一下六月的小臉,六月眨了眨眼,眸裏拖出來曳麗豔波,晃得她心頭一慟,記憶裏劃過岩洞裏那少女的臉盤,心瞬時一驚,難道那少女看上去極眼熟,原來她的長相和六月竟有七成像。

若是兩個在同一個時代,沒準會被人認為是親姐弟。

可畢竟相差百年之久,讓賀錦年無法將兩人聯係起來。

她又細細瞧了幾眼六月,那五官當真是精雕細琢出來,增一些減一些都會欠缺,想來,所有的美人可能都長得差不多吧,一個個都是標準的瓜子臉,尖下巴,嫣紅的小嘴。

夜已過了半,兩人吃好後,丫環進來收拾幹淨,賀錦年便鎖了門。

兩人都有些倦意,便上了床榻歇下。

賀錦年知道六月怕黑,加上自已這幾天幾夜全在黑暗中渡過,便在床榻前留了一盞燈。

她幫著六月蓋好薄衿,正想躺下進,卻見六月睜著一雙大眼,有些茫然地看著床帳上層層繁複的刺繡。

“六月,在想什麽呢?”賀錦年躺了下來。

六月精致的小臉上先是一陣迷亂後,眼裏很快就泛起了水意,他吸了吸鼻頭,委委屈屈地問,“錦年哥哥,那王爺是喜歡你的吧?我好象瞧出來了!”

“六月知道什麽是喜歡麽?”賀錦年有些疲倦地打了個嗬欠,問得並不是很認真。

“當然知道,就象是,就象是……”六月搜尋著記憶中有什麽可類比一對,想了很久卻想不出,最後隻悶悶一句,“等王爺知道了錦年哥哥是錦箏姐姐,那王爺一定會讓錦年哥哥做他的妃子,王爺就不讓六月跟著錦年哥哥了!以後,錦年哥哥再也不會陪六月一起睡覺了。”

賀錦年失笑地逗趣,“六月,錦年哥哥才十三歲,怎麽給人當妃子呀!”

六月眨了一下眼睛,淚珠兒瞬時從眼角跌落,“桂葉姐姐說了,她鄉下的妹妹就是十三歲,指給了鄰居一個賣竹子的人當媳婦了,還說趕明兒就能懷上一個娃,她要當姨了!”

賀錦年心一跳,睡意瞬時被清空!

是呀,這時空,十三歲當真是能嫁人,若顧城風知道她是女兒身,就算能等,也最多等個一年半載,等她初潮來了,就能娶過門了。

燕京城十四歲做新嫁娘的比比皆是。

可她,真的無法接受,她還有很多的事要做,而做這些事必需是男子之身,這也是當年她冒名賀錦年的原因。

加上,顧城風馬上會登基,以前世她的記憶,顧城風登基後要肅清朝野顧城亦的勢力,朝局會有一段混亂階段,她想站在他的身邊輔助他,而不是做為一個後院的女子等著夫君的臨幸。

誠然,顧城風並不會委屈她,但若她的女子身份爆光,光是朝堂之上就無她的立足之地。

畢竟在蒼月大陸上,還不曾有過女子幹涉朝政的先例。

而六月方才提的也不無道理,以顧城風的性子,知道六月是男子,他肯定不會讓兩人如此親密。

讓她拋開六月,那是決對不可能的事,六月才十二歲,她想親自把六月帶大,既使他長大成人,除非他要離開她,否則,她決不會拋下六月。

賀錦年側了身,心想,反正這身子現在年紀也才十三歲,連初潮都未至,更別說發育了,先等個幾年,再看合適的時間再告訴顧城風也不遲。

主意一定,便笑著給六月一顆定心丸,“放心,我暫時不會讓她知道我是賀錦箏。六月還需要我的照顧呢,我怎麽能拋下我家最可愛的六月呢?”

“錦年哥哥,你不能光哄六月高興,你說話要算話哦!”六月得到承諾,全身激動得顫抖起來,他急急地側過身子,臉對著賀錦年的臉,漾起一臉的幸福笑。

“乖乖睡吧,明兒一早,我也該去燕京城門,會一會故人了!”賀錦年輕輕拍了拍六月的後背,閉上了雙眸,心裏劃過冷笑,“田敏麗、申劍國,明天我賀錦年會送你一份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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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這兩天努力吧,裸更還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