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皇城之中,各宮各院大都熄滅了燈火,唯有原本十天中有九天都宿在雲貴妃宮中的皇上今夜卻是留在了養心殿裏,一臉陰沉地翻閱著麵前的奏章。
這些折子中,有地方上報上來的,也有皇上親信的探子們直接遞上來的,但它們共同的特點,便是都與江南的水患有關。
是了,自從靖王被他派去江南治理水患,沒有一日皇上不密切關注著靖王的行動。他知曉靖王無糧可放又無人可用的窘境,因為,這正是他授意的結果。
臥榻之上,豈容他人鼾睡,這個道理,生在帝王家的孩子哪有不懂得的。更何況他這個弟弟從小就聰慧機敏,深得先帝寵愛,是當初奪嫡之時眾人最看好的一位皇子,隻是他當時不爭不搶,既不主動拉攏朝中的大臣,也不見他向哪位皇子示好,故而沒有引起皇上的注意。
他若一直如此安分守己,皇上也不介意順順利利的讓他當個草包靖王,大不了就把他留在皇城中養他一輩子便是,反正京中這種米蟲式的皇親國戚也不算少。偏偏他還是個有雄心抱負的,自他登基以後,靖王自清駐守邊關,屢立戰功,在朝中的聲望已是水漲船高,儼然有了功高震主的趨勢,實在是讓他不得不防。
或許,是時候做個了斷了。皇上合上手中的奏折,輕輕吹滅了桌上的燭火……
宋崇景打量著麵前這位朝中派來的監軍,不免在心中冷笑,這哪裏是來了個監軍,分明是來了個大爺!
這位監軍前幾日才從京城中調任過來,便開始屢屢衝宋崇景和他手下的弟兄們吆五喝六,指手畫腳,明明就是一個什麽都不會,又什麽都不願意幹飯桶,偏偏就敢仗著自己是皇上特派的監軍,連宋崇景都不放在眼裏,實在是讓人火大。
宋崇景這幾日裏便憋著一股氣,沒辦法,他心裏清楚明白皇上派這麽個狗屁監軍不可能單純隻是為了惡心他的,更多的是作為一個導火索,若是他真的忍不住對這位監軍下手,怕是就真的順了皇上的心意了,到時候皇上再製他一個衝撞朝廷重臣的大罪,他為了自保隱忍了這麽長時間,沒必要為了這麽個蠢貨功虧一簣。
說這傻監軍是蠢貨真是一點也不冤枉他,自己做了別人殺人的利刃還不自知,反倒盡職盡責的履行著自己作死的義務,其行事作風之愚蠢,實在是讓宋崇景歎為觀止。
“此處便是本王自己籌資建造的糧倉了。”帶著監軍四處遊走,檢查治水情況成了宋崇景一天裏最鬧心的時刻,轉悠了一圈,宋崇景帶著監軍來到了平時王府開倉放糧的糧倉,他漫不經心地向監軍匯報著江南如今的情況,言語間刻意加重了“自己籌資”這幾個字眼兒。
“哦?”監軍饒有興致地,或者說,是近乎貪婪地看著糧倉裏的糧食,“不知王爺府上,一日開倉放糧幾次啊?”
宋崇景眼皮一跳,直覺他嘴裏說不出什麽好話,但事關放糧隻是,也不好對他隱瞞,隻能如實答複道:“本府一日開倉兩次。”
“嘖嘖,一日兩次。”監軍捋了捋自己那搓山羊須,“依本官之見,這一日兩次,是不是有點兒過於頻繁了啊。”
宋崇景瞪大了眼睛:“閣下是在說笑嗎?一日兩次已經是因為京中並沒有發放賑災所需的糧食,考慮著本府的物資狀況實在是消耗不起,不得已縮減了的結果了,這還嫌頻繁,閣下難道是想讓那些饑荒中的老百姓們吃草去不成?”
“靖王可是好生體恤民情。”監軍被他這一番話說的麵紅耳赤,梗著脖子陰陽怪氣的回道,“這糧倉裏的糧食難道不都是歸朝廷所有嗎?與其拿出來白白便宜了這些隻知道吃白食的難民,倒不如都上供給朝廷好了,即使不上供,那省著些發放總是可以的吧,靖王你反應這麽大,難道是私吞了這其中的糧食,被我說中了不成?”
“嗬,你再說一遍?”宋崇景怒極反笑,這節骨眼兒他算是看出來了,這監軍還真是皇上的近臣,這不要臉起來還真是一樣一樣的,“我私吞糧食?我今日便明明白白地與你說清楚了,這糧倉裏的糧食,每一分每一厘都是本王用自己的積蓄從其他地方高價購來的,我就是說它們與朝廷一點關係都沒有也毫不過分,貪汙,嗬,本王可沒那個閑心貪汙自己的東西,也請閣下把眼珠擦亮了,別以為誰都和閣下是一路人。”
“本王府上的東西,本王自有決斷,尚且輪不到外人插手,監軍如此有心,不如本王帶你去修建水壩的工地上看看?”
宋崇景生得五官端方剛毅,兩彎劍眉斜飛入鬢,此時又強壓著心頭的火氣,一張俊氣的臉便顯出叫人心悸的威嚴來。預感著再說下去自己一定會生氣,宋崇景努力平複著自己心中的波瀾,想要把監軍帶離糧倉,省的他一會再說出什麽有的沒的來,不想這位監軍臉漲的通紅,忽然十分有底氣的喊了出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官今日說要削減開倉放糧的次數,那也是遵從了皇上的旨意,難道靖王要抗旨不成!”還未等宋崇景反應過來,監軍便回頭衝著自己從京中帶來的手下命令道,“來人啊,給我把這糧倉關上!”
那一瞬間,宋崇景想到了很多,他想到了這一段時間裏來皇上的打壓,自己的退讓,想到了因為他而被皇上和雲貴妃拿捏著的席夢瑤,想到跟著自己受委屈的弟兄們,是了,他怎麽還沒明白呢,從來都是這樣的,他的縱容,換來的隻能是肆無忌憚的壓迫,和甚至傷害了自己至親之人的惡果……
他闔上眸子,將一直綁在腰間的短刀猛地抽了出來,信手一揮,釘在了糧倉的大門上。
“我看今日,誰敢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