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明雲裳回到謹府還不到午時,紅依正趴在那裏院子裏的石凳上發呆,秦解語抱著大餅站在她的身邊。她難得看到這兩人在一起這般安安生生的站著,她忍不住淺笑道:“怎麽呢?誰惹我家娘子呢?”
紅依一看到她立即跳起來道:“相公,你沒事吧?”
“我像有事的嗎?”明雲裳含笑問道。
紅依咧嘴一笑,眸子裏滿是明麗的氣息,她拉著明雲裳的手撒嬌道:“昨夜你沒回家,公主也沒有回家,我心裏實在是擔心的緊。”
“擔心什麽?”明雲裳淺笑著問道。
紅依眨了眨眼道:“當然是擔心我親愛的相公被人吃幹抹淨。”
明雲裳白了她一眼,雙手環在胸前道:“你家相公有那麽容易被人吃嗎?”
紅依嘻嘻一笑道:“反正此時見到相公平安回來,對我而言就是極開心的事情。”
明雲裳見她笑得無比的燦爛,她的心裏也有些溫暖,紅依這個丫環,倒是個難得的可愛而又聰明的女子,她含笑輕輕刮了一下紅依的鼻子道:“去把府裏屋中的院子命工匠好生收拾幹淨,再去買一些佛經回來,屋子裏所有的家具都按拂門的規矩置辦。”
紅依聞言嚇了一大跳道:“相公雖然不能天天吃飽喝足,但是還是能有人救急的,又何必如此想不開去出家?”
明雲裳白了她一眼道:“死女人,想哪裏去呢?”
紅依愣了一下,明雲裳又接著道:“你出家了我也不會出家!”
“那修佛堂做什麽?”紅依有些不解地問道。
明雲裳緩緩地道:“當然是為人而修的,待公主回來之後,便住在裏麵。”
紅依的眼睛頓時瞪得極大,然後不自覺地扭頭朝大門處看去,她眨了一下眼睛道:“公主的腦袋被驢踢了嗎?”
“你的腦袋才被驢踢了。”明雲裳白了她一眼道:“讓你去做事便去做事,問那麽多做什麽?”
紅依的心裏有太多的疑問,她嘻嘻哈哈地站在那裏就是不動,明雲裳朝她的屁股上跺了一腳道:“把你的問題全部收起來,往後隻做你該做的事情就好!真是越發沒大沒小了!”
紅依被她踢了一腳,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當下隻得嘻嘻一笑便去忙明雲裳交待下來的事情。
秦解語在一旁冷不丁地道:“沒了那個討厭的公主,你的心裏應該會輕鬆很多。”
明雲裳難得聽到他說一句正常的話,當即淺笑道:“正是如此,你昨夜是不是也偷溜進宮呢?”
秦解語白了她一眼道:“什麽叫偷溜,是光明正大的進宮好吧!皇宮裏的那些侍衛,一個個又懶又蠢,就是擺設。”
明雲裳失笑,卻又忍不住問道:“你昨夜是不是一直在留寧宮?”
秦解語一邊啃著大餅一邊淡淡地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明雲裳衝她眨了眨眼道:“好看嗎?”
“什麽好不好看?”秦解語有些不解地問道。
明雲裳睜著一雙眼睛問道:“當然是活春宮好不好看?”
秦解語白了她一眼不說話,明雲裳又笑道:“你不是天天都蹲在房梁上嗎?”
秦解語的眉頭皺了起來,冷冷地道:“沒你和鬱夢離的好看。”
明雲裳聞言差點沒吐血,秦解語又補了一句道:“他們連紗帳也沒有放下,看著太惡心,還是你們比較好,看不真切,朦朧更美。”
明雲裳早前就知道這家夥經常蹲在房梁上,隻是每次鬱夢離來的時候都會把他轟出去,沒料到這家夥竟還趴在那裏看。她覺得她今天問了一個非常蠢的問題,當即抓起石桌上的果盤便狠狠地朝他砸了過去,他倒也不惱,手輕輕一動,十來個果子便安安了穩穩地停在了他的手臂上。
明雲裳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扭頭就走。
秦解語的眼睛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後大聲道:“下次你們可以先把燈關了。”
明雲裳又羞又惱,當下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便朝他的頭上砸了過去,他的身子一側,石頭便從他的耳畔飛過,手臂上的果子也掉了一地。
明雲裳不再理他,氣悶悶地回了房,秦解語卻站在原地不動,看到她那房門重重地關上的那一刻咧嘴失笑,他的眉毛揚了揚,可愛無比。
紅依剛好交待完管事去處理相應事情,她轉過身來的時候剛好看到了秦解語那一笑,她的手裏原本拿著一個拖盤,“砰”的一聲拖盤掉在地上碎了,她的腿一軟,險些便坐倒在地。
秦解語那個怪物居然會笑!她絕對沒有眼花,這比冬日驚雷,夏日飄雪還要讓人震驚,最重要地是,他笑起來的樣子居然如同孩子一樣純真!
秦解語聽到拖盤掉在地上的聲音也扭過頭看了她一眼,他的眼裏卻滿是不屑,他冷哼了一聲道:“笨蛋,連個拖盤也不會拿!”
紅依還沒有回過神來,隻是睜大眼睛看著他。
秦解語被她那樣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太自在,他微慍道:“看什麽看,再看挖了你那雙眼珠子!”
紅依是知道他的性子的,被他這麽一吼倒回過神來了,她嘻嘻一笑道:“你居然會笑?”
秦解語白了她一眼道:“你才不會笑,你全家都不會笑!”
紅依愣了一下,秦大少爺卻已抱著他的大餅揚長而去,紅依的眼睛眨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個非常嚴重地問題,好像自她認識秦解語之後,就還沒有見他吃過除了大餅之外其它的食物,她突然有些想知道,他到底吃不吃那些東西?
紅依的心裏升起這個想法的時候,便有了十二萬分的好奇,決定日後要看看秦解語到底會不會吃其它的東西。
她的武功普通,輕功卻是一絕,要跟蹤秦解語倒也不是件難事。
她的嘴角微微一揚,眼裏滿是高深莫測的笑意。
秦解語已經走到了門邊,在紅依笑的那一刻,他仿佛覺得有一陣寒風從他的身邊刮過,他皺起了眉頭,暗想這已是夏天了,怎麽會突然這麽冷?他想完之後,又見外麵豔陽高照,花朵明豔豔地開著,樹葉綠油油的呈現在眼前。
他輕輕聳了一下肩,方才一定是錯覺。
他不以為意摸了一下鼻子,然後大步離開。
婷韻回到謹府已是三天之後,她是被宮裏的侍衛用轎子抬回來的,當她走下轎子的那一刻,明雲裳分明看到了她又紅又腫的眼睛,她臉沒有施任何脂粉,看起來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那道在冬狩留下來的疤痕也顯得格外的猙獰。
她身上穿得甚是華貴,那一身衣裳顯然是新做的,隻是那般明豔的色彩這般穿在她的身上,便顯得有些不協調了,她的眉和眼裏處處透著傷感之色。
她的眼睛再也沒有往日裏的囂張和靈動,在走下轎子的那一刻顯然有些呆傻,若不是采玉將她扶住,她怕是要跌倒在地。
明雲裳看到她這副樣子,眸子裏一片平淡,隻帶著紅依在門口接她,見她下來,明雲裳大聲道:“見過公主!”
她有些低沉的聲音傳到了婷韻的耳朵裏時,婷韻便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朝她看來,她隻是輕輕站在那裏,任由夏風將她的衣帶吹起。
婷韻原本空洞的眼睛頓時睜得極大,那雙原本已布滿血絲的眼睛裏刹那間一片通紅,那片鮮紅之中透著無盡的猙獰之態,她大聲道:“謹夜風!”
明雲裳由得她大怕喚,隻淡然應了一聲,繼然用最為平淡的眼神回望婷韻,她的眼裏無喜無悲,許是那邊淡漠惹惱了婷韻,卻聽得婷韻怒吼一聲,然後發了瘋一般地朝明雲裳衝了過來。
明雲裳站在那裏不動,就在婷韻要撲到她身上的那一刻,莫揚一把將婷韻抓住道:“公主……”
他的話還未說完,婷韻反手就朝莫揚的臉上抓去,這一下又快又狠又突然,莫揚一時不備,便被告婷韻給抓了個正著,刹那間,他的臉上便出現了五道血痕,與此同時,他也一把抓住了婷韻的手。
婷韻大怒道:“莫揚,你快點放開我,否則我定要讓皇上砍了你的腦袋。”
莫揚不語,隻是抓著婷韻不放,他的力氣比婷韻大不少,婷韻一時間無從掙脫,卻像發了瘋一般地在那裏亂扭。
明雲裳平日裏見到的婷韻雖然不算多端莊大方,卻也算是得體,從未見過她這副樣子,那張臉已扭曲的變了形,那雙眼隻餘凶悍和戾氣,她的樣子更顯得無比的猙獰。
婷韻咬著牙惡狠狠地道:“謹夜風,我對你一往情深,你怎麽能這樣對我!”
“公主這句話也是我想問公主的。”明雲裳淡淡地道:“公主在謹府裏,我對公主也算是有禮相侍,公主若是覺得謹府的生活不是公主想要的,那麽公主可以直白地告訴我,我會放公主離開。公主不必做下那樣的事情,那樣對公主的名節不好,對我也是個恥辱。”
婷韻哈哈大笑道:“謹夜風,你真是一個偽君子!這樣的話你竟也能說得出口!”
明雲裳緩緩地道:“我在公主的心裏,隻怕從來就是什麽都不是,否則公主也不會將這樣的恥辱加在我的身上。隻是公主也大可放心,往後在謹府裏,我依舊會好生待公主,不會讓公主受一點委屈。”
婷韻咬著牙道:“我以前怎麽沒有發現你這麽惡心!”
明雲裳站在那裏不動,隻淡定無比地道:“你們還愣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把公主送進佛堂!”
“我不要去佛堂!”婷韻厲聲吼道:“我就要呆在這裏!”
莫揚拉著婷韻的手欲將她拉走,不料婷韻卻撒起橫來,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沒有往日的公主之儀。她這副樣子,莫揚倒不好再用蠻力拉她,頓時有些為難地看了明雲裳一眼。
明雲裳輕歎了一口氣道:“公主你這又是何必?”
“何必?”婷韻大哭道:“現在全天下的人都認為我是個****一婦,你現在竟問我是何必?謹夜風,這句話你怎麽問得出口!”
明雲裳緩緩地道:“我對公主從來都沒有半分惡意。”
婷韻哭紅了一雙眼睛看著她道:“你是沒有惡意,隻是想將我徹底毀掉,然後你和你的清音過神仙般的日子,對不對?”
明雲裳的眼睛微微合了合,婷韻自小生長於民間,又因為王德忠的嬌慣,她的性子極為蠻橫,以前在明雲裳的麵前,不過是想討她的歡心,然後對她千依百順,將自己的本性掩藏起來,這樣的婷韻,才是真正的婷韻。
明雲裳覺得她不理婷韻便好,但是卻也知道不理隻怕日後麻煩更大,今日裏在這裏,她需要斷了婷韻的百般念想,否則那間佛堂是無論如何也關不住婷韻的,反而會給她以後帶來巨大的麻煩。
她緩緩朝婷韻走近了兩步,她緩緩地道:“公主這般模樣,想來是對我有所誤會。”她靠近婷韻的時候,才發現婷韻的樣子比她預期的還要憔悴得多,隻短短三天的時間,婷韻便瘦了不少,眼窩也深陷了下去。
“誤會?”婷韻停止哭泣,瞪大一雙含淚的眼睛看著明雲裳道:“我對你從來都沒有誤會過,若硬說有誤會的話,那麽也是我誤會你對我有意!”
明雲裳的眸光深了些,婷韻奮力將身子朝明雲裳靠近一些道:“你的心思惡毒至極,當初見我的時候,對我百般討好,不過是就是想攀上我。而後見我對你無心,便欲擒故縱,讓我對你動了心,你真真是個人渣,先利用我解了你的圍,如今見你在京中的根基已穩,便想過河拆橋,謹夜風,你真不是人!”
明雲裳聽到婷韻的指探暗暗歎了一口氣,婷韻說的這些從她的角度來看也許的確如此,可是事實的真相卻不是這樣,她低低地道:“公主有些話是說岔了,至少我對公主從未動過心,最初的那些讚美的話,不過是君子的待人之道罷了。反觀公主,對我卻像是用盡了手段,若我對公主的無心,被公主誤會成欲擒故縱的話,那麽我也無話可說。”
“你從未對我動過心!”婷韻原本已經停止的眼淚又流了出來:“謹夜風,你可知道我為你付出了多少?”
明雲裳聞言心裏滿是寒意,她看著婷韻道:“若公主和容景遇合夥對我的算計也算是付出,那麽公主的確為我付出了很多,讓我九死一生,也讓我差點就死在了燕州和南方。若公主別有用心的設計也算是對我的付出的施予,那麽公主真是對我用了心,先是想方設法嫁給我做容景遇的內應,然後因為我和萬戶侯走得近了,公主和容景遇聯手取他性命,我想告訴公主的是,他隻是我的朋友,卻是公主的表哥。而後公主又莫名其妙的設設害明雲裳,想來也不過是因為我與她一起長大,公主恨烏及屋,隻是我待她隻如親妹妹,公主卻要取她的性命。像公主這樣的愛人的方式,普天之下沒有一人能承受得住,我隻是尋常人罷了。而公主若真如你嘴裏說的那般愛我的話,那麽也不必對我用那樣的手段,將人騙入宮裏,聯合太後和皇後娘娘對我用強,我如了公主的願,公主卻還生出了別的心思,難道在公主的眼裏隻有別人的錯,就沒有自己的錯嗎?公主今日走到這一步,說句難聽,完全是公主自找的。”
她的話讓婷韻愣了一下,她瞪大一雙眼睛道:“你騙得了我母後,卻騙不過我!”
“我何曾騙過公主?”明雲裳反問道。
婷韻看著明雲裳的眼睛道:“那天晚上,我們圓房呢?”
明雲裳的眉心跳了一下後反問道:“若沒有圓房,公主會讓我走嗎?那天太後請我過去,已近子時了。”
婷韻呆了一下,她的眼裏滿是難以置信,她看著明雲裳道:“那高進怎麽會在留寧宮?”
“高進?高進是誰?”明雲裳反問道,她雖然在問,心裏卻已大致猜到,高進便是那天晚上鬱夢離帶進留寧宮裏的男子。
婷韻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見明雲裳的眼裏明顯都驚訝,她原本極為篤定的心在那一刻竟又亂了起來。高進是誰?高進是她住在王家裏隔壁家的兒子,也是當朝大將高虎的長子,高虎負責統理宮中的宿衛。她和高進自小一起長大,高進對她一往情深。就算是她嫁給了明雲裳,高進也會尋機會見見她。隻是在她的心裏,高進卻是什麽都不是,從來都沒有走進過她的心。
婷韻原本有些顛狂的心,在這一刻突然想明白了什麽,在留寧宮裏,如果沒有高虎的配合,高進是進不了宮的,而高進是高虎最為寵愛的兒子,高進要說服高虎進宮不是難事。而當日明雲裳離開留寧宮時,若是高時趁機進去,倒也不是難事。
婷韻原本認為這一切都是明雲裳的設計,可是再想想,又突然覺得那件事情似乎有萬千的其它可能,她的心顫成一團,一個猜想冒進她的腦中,她慘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頓時便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