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蹙眉望他,努力使眼神變得淩厲而怨憤:“那不過是一場十分公平的交易,況且我早探到他壽數已盡,即便不死在我手上,也活不過近日。”

他低歎一聲,目光哀傷又無奈:“即便是天命所定,也不該由你動手,莫忘了師傅與你講的因果報應。”

嗬,因果報應,我望他冷笑:“若真有因果報應,你為何好好活到現在?你莫忘了你曾親手毒害自己骨肉!”

他神色一痛,沉默片刻才艱難的開口:“小九,我早已遭了報應,如今苟活,不過是為守護你平安。”

嗬,笑話,真是笑話!我咄咄的逼視於他:“平安有什麽意義?我不過一具無心的活屍!這般平安的活著,倒不如痛痛快快死去!”

他目光低垂,似當日訣別時一般卑微的祈求:“小九,原諒我。”

又是這句,又是這樣一句!

我悲憤到難以自持,指著他厲聲痛罵:“住口!你個虛偽的小人!你有什麽資格叫我原諒!你有什麽資格毒害我腹中骨肉又剜了我的心!你又有什麽資格將我複活養在身邊,叫我認賊作父像個傻瓜一樣喊你師傅!你憑什麽!”

淚在一遍遍的指控中磅礴而落。原以為,沒了心便不會再疼,原以為我已蒼老淡漠到不會再因任何事情動容。

可那些恨呀!長長久久積壓在胸口,如海河般浩瀚且寧靜,從未被正視,如今又見他,又聽他說這些話,那寧靜似遭疾風驟雨敲打,再抑製不住爆發。

他神色在我指責中愈加黯淡,張了張口,卻是沒說出什麽,隻痛苦的閉眼。

嗬,裝腔作勢!

我猶不能滿足,鄙棄的望他一眼,決絕道:“你修你的正果,我做我的妖魔,從今以後你我再無牽扯,你若想幹涉,直接取我性命就是,不必假惺惺的裝什麽好人!”

話說的冷厲又狠絕,說完才覺暢快,冷笑著轉身。

可剛走幾步便見他縱身躍到我跟前,我心中更加鄙棄,冷笑著望他:“你是想與我道別還是現在就刀刃相向?”

他憂傷的望我,果真

招出一柄利刃。我冷笑著祭出一把長劍。

終於,終於要與他刀劍相向了。來吧,來吧!為那些愛與恨做個痛快的了結。我什麽都不怕,無心無愛的人,能怕些什麽!

我狂妄又囂張的以劍尖指向他:“動手吧,你法術比我高強許多,隻消頃刻便能取我性命呢!”

他手腕一晃,那短刃卻是倒刺進自己胸膛。

我怔了一下,茫然的望他。

他猶在衝我微笑,手腕又晃,竟然生生的將心剜出。

我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還在微笑,微笑中將心遞到我眼前:“還記得你小時候,總愛對我說:你賠你賠。待我賠了,你就不生氣了。”

我用力抽下鼻子,強忍著眼淚裝的冷硬:“你在使苦肉計嗎?”

他輕輕點頭:“是呀,我在使苦肉計。”說話間,指尖一晃,那鮮紅嬌嫩的心竟隔空填進我胸膛。

我踉蹌一下,抬手撫上胸口,他的心在我胸膛跳動的強壯有力。

我冷笑一下,依舊倨傲的望他:“我不接受你的賠償,隻當這是一場交易,說吧,你想要什麽。”

他緩緩的俯身坐到地上,輕聲喘息幾下:“帶我去雪域吧,還有一個月你便十八歲了。”

我點點頭:“可以。”

他微微一笑:“隻是我有些累呢,我想睡一會。”

我冷笑一聲,將他攙起摟到肩頭:“睡吧,醒後便能看見雪域,屆時我們再無瓜葛。”

他沒再回話,隻氣息變得愈發清淺,似是睡熟。

我歎口氣,禦風而起,疾飛一陣,到得天山。

天山峰頂依舊被層皚皚白雪覆蓋,天空幽藍且澄淨。站在峰頂向下望,隱約可見淺淺的瘴氣。

舊地重遊,總不免回憶一番。

我又記起那日,他探身到陡峭的崖邊去捉雪蓮,隻單手攀著峰頂,隨後長風猛然出現,腳尖微微一抬,便輕易將他的手踢落。

而那時他還是我最愛最愛的師傅呀,因他死我甚至不願獨活。

突然跳了幾跳,忽然便冒出一個荒唐的想法,想若是一直受他所騙,該有多麽幸福。

張了張口,竟是不自覺的喊出師傅:“師傅,我忘了怎麽走。”

那日出雪域的時候,我一直沉溺在離別的傷痛中,並未看路。

而如今已恢複妖力,若是再從峰頂跳下一次,怕是會屍骨難存吧!

話說完,臉先紅了一紅,默然低頭等他回話。

等了許久,卻不見他說些什麽。隻感覺依在我肩頭的身子愈發沉重些。

我遲疑片刻,又輕聲喚他:“醒了吧,已到天山了。”

他依舊不答話。

我怔了片刻,細細抬眼去望那一片幽藍澄淨的天空,一邊望,一邊小心翼翼摟了他的腰身。

他身子有些冷硬,冷的使我指尖微顫。

空中幾朵舒展的雲彩不斷變幻著形狀飄移,許是盯著那雲彩看的有些久了,我眼睛有些酸澀,兩滴淚忍不住滑落。

那滑落的兩滴淚又勾出許許多多的淚。

沾濕一臉,又滑入脖頸。

風兒幹巴巴的吹過,淚停在臉上,割的皮肉生疼。

我忍不住輕聲開口:“師傅,小九疼。”

我想若是以前,他一定會將我擁入懷中仔細拭幹淚珠又將我裹的極緊。

可現在,他一言不發,冷冷的靠在我懷中一動不動。

我忽然有些傷感,淚更洶湧:“師傅,其實我可以原諒你的。真真的原諒你。”

他依舊在沉默,沉默的讓我絕望。

我終於忍不住痛哭出聲,緊緊摟住他冷硬的身軀大聲指責:“我都原諒你了你為什麽還不說話!你跟我生氣是不是!你還說要在雪域陪我住一輩子!你憑什麽說話不算數!”

他依舊不說話呀!我絕望的想要瘋狂。

緊緊摟著他,側眼去看他的臉,他睡的正熟,麵龐純淨的像個孩童。

淚大顆大顆打濕他的衣角,輕輕拍了他的肩膀:“睡吧,睡吧,醒了以後便到雪域了,我會永遠跟師傅生活在那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