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完,決絕的摟著師傅飛身躍下。
風呼嘯,冰涼的霜雪簌簌下落,如利刃般割破皮肉以教那瘴氣打入我心肺。
水潺潺,刺骨的冰涼絲絲縷縷侵襲,肆虐著奪取我最後一絲意識。
我猶緊緊抓著師傅的手不放,上一次是同生,這一次,願意與你共死。
夢。
我做過許許多多的夢,夢中或有踩著輕風的英雄,或有拖著長尾的白狐,而這次,我夢到的是一個遍身血汙的半妖。
夢中雷電交鳴,大雨磅礴。那半妖在雨中瘋狂又決絕的拆下自己肋骨,又割了自己血肉,施術將顆虛弱的元神融入骨血之中。
施術時電光疾閃,將那骨血照應的模糊可怕,雷霆隨著電光指引飛快劈至,直指那顆微弱的元神。
那半妖急促的以身軀遮掩,硬生生承下雷霆,絕望又瘋狂的對天呼喊:“弟子知是在逆天而行,弟子罪該萬死,願生時受雷擊之刑,死後入無間地獄贖罪!”
雷電之勢減弱,隻大雨依舊如瓢潑般磅礴。
又見他艱難的俯身,衝天跪拜:“諸佛慈悲,此後每月初十弟子都會來此領刑。”
我心微微震顫,因他遍身都是血肉模糊,左肩的皮肉甚至已經開始焦灼。傻子,還不止血!
雷電漸消,雨勢漸弱。
我心稍寬,可他卻不顧療傷,隻小心翼翼的將那微弱的元神與顆澄淨的琉璃融入骨血,又催動強大的法力將那元神的記憶取出,將骨血融成人形,又將指尖咬破,將鮮血滴進那小小的身形嘴中。
鮮血在那小人的體中靜靜遊走一遍,使她身軀盈盈的泛出一層光澤,麵上神色也愈發的鮮活。
我細細望著,總覺那小人的麵孔有些熟悉,凝神間又聽那半妖輕喚:“小九,小九......”
我如遭雷擊一般,猛然醒悟——那小人竟然是我,那血肉模糊看不出樣貌的半妖竟是無心!
心撕扯著疼痛,原來,原來,原來是這樣。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骨肉相承,血
脈相連!
低低的哽咽幾聲,想張口喚他,卻發覺怎麽都發不出聲音,想跑到他跟前,又發覺怎樣都挪不了腳步。
我忽然清清楚楚的意識到這不過一個夢境,夢境中隻一絲虛弱的意識探入,我無法籍由那絲虛弱的意識去喚他,去提醒他該為自己療傷。
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沉溺夢中,做個置身事外的看客呀!
多麽殘忍!
我看到那個小小的人兒睜了雙眼望他咿咿呀呀的傻笑。
他將小人摟在懷裏,一遍遍換著姿勢,仿佛懷中是多麽了不得的珍寶,仿佛已是歡喜的不知如何是好,隻傻傻笑著,一遍遍輕聲喚:“小九,小九......”
我忍不住落淚,真是個傻瓜,他忘了自己還傷著呀!
夢境在淚水中飛快的轉換。
小小的人兒拔節一般生長,變得粉嫩又圓滾,撲騰著短胳膊短腿奶聲奶氣喚著:“師傅。”
而無心頭上已長出了飄逸順滑的長發,眉宇間也熏染許多屬於凡塵俗世的柔情,他從容且熟練的端了一盤豐盛的飯菜擺到桌上,笑盈盈的拿筷子在一枚雞蛋上插了七孔喂到女娃嘴裏:“今個是小九五歲生日呢。”
女娃歡歡喜喜將雞蛋咽了,又伴個鬼臉:“吃了七孔雞蛋開七竅,師傅看小九比剛才聰明些不?”
無心寵溺的點頭:“聰明,師傅的小九一直頂頂聰明。”
隨後兩人相擁,咯咯的笑成一團。
我緊緊閉眼,將回憶與夢境重疊,小時候,小時候,多麽美好的小時候。
夜,他熟練的咬開指尖,女娃熟練的吮吸他鮮血如吮吸母親乳汁。她看不出無心麵色愈發蒼白,她看不出麵色蒼白的無心猶在強作歡顏哄她高興。她安然又幸福的躺在無心懷中睡去,她聽不到無心輕聲歎息,亦感受不到無心以指尖輕輕劃過她麵龐時的溫柔與愛意。
直到次日晨起,那個粉團般的女娃啊!她竟然變得比小鬼還要難纏,她在藍寡婦懷中哭的撕心裂肺,她舞動著短小的胳膊腿奮力踢打,還一
遍遍的咒罵:“師傅是個壞人,師傅自己去吃好吃的不帶小九!”
哦,我恨她恨的牙都癢了!
無心麵色疲憊且憂傷,探手緩緩撫在女娃頭上,一遍又一遍。
直到那不懂事的娃娃在他撫摸下慢慢變得安靜,又慢慢睡的昏沉,才黯然轉身。
轉身之際眸中盈盈泛著一層霧氣。
他不舍嗎?他因不舍而疼痛嗎?
我緊緊閉眼,我知他情深意重,可他究竟是以師傅或者一個父親的身份去愛一個與他骨肉相承血脈相通的娃娃,還是以個男子身份去愛一個曾被他刺死又救活的妖精!
真是該死,我竟還有心思去想這些!
無心已翩翩的躍上山頂。
九月初十,他在以身祭奠!
風狂嘯著招出雷霆閃電,那雷霆閃電毫不容情的劈打在他身上,他眉目緊鎖,唇被咬出縷縷血跡,卻依舊挺拔的立著一聲不吭。
雷聲狂怒的叫喧,刺目的閃電時時探照他身上剩餘的完整皮肉,直到那些也被狂怒的雷霆撕裂!
直到他血肉模糊啊!又召喚出粗暴的驟雨!
雨滴大顆大顆的將他本就血肉模糊的身軀砸的更加猙獰!
我心與他身軀一同被淩遲,不會有人知道我有多痛。
這噩夢啊!倘若不能醒來,為何不讓我瘋魔到無法感知!
那粗暴的雨肆虐到半夜,才緩緩停歇,他無力的躺倒,一點點施術將血肉模糊的軀體愈合。
我緩緩俯身,虔誠的與天磕頭,我想求天能讓我將他的痛分擔呀!哪怕我微弱的法力承受不住那些,哪怕我因那雷霆灼傷而魂飛而魄散!
天色在我一遍遍跪拜中變亮,淺淺的藍與淡淡的黃相交織,朦朧又神秘。
我心與天色一同變亮,掙紮著起身,想攀去山頂將無心攙起,卻發現依舊挪動不了腳步,想大聲喚他,卻發現依舊發不出聲音。
稍怔片刻,又恍然發現原來依舊在夢中。
這夢,如此漫長,又如此憂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