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逾在屋子裏坐定,長歎了一口氣之後,搖頭道:“我眼下還年紀不到,祖母不許我喝酒,如若不然,我也是要為了裕王殿下痛飲三杯的。”

阿炎注視著他的眼眸,從中看到了對裕王過世真切的難過和悲痛,頓了頓之後微微一笑低聲道:“這有何難?”

然後在陸之逾驚訝的目光中,隨後走出了門外,不過多時隻見他端著一個酒壇走了進來,隨後掩上窗門,抬起頭來低聲道:“若不為至高仁善之人痛飲,還為誰飲?”

陸之逾吃驚不小,在他眼裏阿炎一向是個循規蹈矩的孩子,沒想到竟然也有這般出格的時候,愣怔片刻隨後大笑起來,“你說的極是,正是這個道理!”

說罷,便大馬金刀地在一旁坐了下來,豪情萬丈地道:“難得尋一知己,今兒個咱們就不醉不歸!”

阿炎輕輕地笑了笑,揭開了酒壇上的紅封,一陣醇香之氣便傳了過來,陸之逾聞了兩下,奇怪地道:“這是什麽酒?不像是祖父的?”

阿炎在他麵前坐下,隨後取來兩隻碗盞來,低聲道:“這不是祖父的酒,這是滿滿釀的。”

陸之逾瞪大了眼睛,“滿滿釀的?”

阿炎輕輕的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滿滿是用什麽釀的,這酒頗有一股烈性,甚是饞人,若是以往怕是不能喝的,不過眼下……為了這等事,醉上一次也沒有什麽要緊。

陸之逾見他神色淡定,心中也被激起了幾分豪情,當即便點了點頭,“成!知己在前,又有什麽不能做的呢!”

兩人相視一笑,麵前碗盞皆滿,一飲而盡,酒過三杯之後,陸之逾臉頰上已帶了幾分暈紅,他扶著酒杯,眼中突露哀傷,“我雖不過一介學子,還未中舉,但也知道如今陛下子嗣之中,若可承大業者非皇長子莫屬,陛下文韜武略,性情強硬,必得要裕王殿下這般的厚重之人承繼社稷,黎民百姓定能愈發安居樂業,可如今、如今他竟去了,這天下可要誰來承繼?”

“君王之道,在乎一張一弛,當今手段了得,手腕強硬,你說的在理,裕王殿下仁厚有加,便是以往的政見之上也是鼓勵農桑,結交邦國,若以此下去百姓也可得喘息之機,隻有百姓富強才能國家富強,而國家越是富強百姓才更能安居。”阿炎眸光淡定,看著他的模樣也是低低地歎了口氣,緩緩地說道。

陸之逾急忙點了點頭,深以為是,讚歎地看向阿炎道:“你說的半分沒有錯,沒想到你從未上過學堂,卻也有這般的見識,果然叫我大開眼界!為了這一份見識,我也定要與你幹上一杯才好!”

杯盞相碰,酒水落了肚,阿炎緩緩地接著又道,“依你之見,當下陛下子嗣之中,誰可堪大任?”

“哼!有何可堪大任?陛下求的是製衡之術,這六皇子有文官簇擁,這四皇子有財團支撐,兩相平和,才顯得出如今朝堂之上的安穩和諧,可若長此以往,難不成到日後要放棄其中一項不成,廟堂平野,可能安然?吃虧的不還是老百姓罷了。”說起這個,陸之逾顯得很是不以為然。

阿炎靜靜地瞧了他一會兒,隨後淡淡地笑了起來,“你說的不錯。隻若是他日你得登朝堂,何以論處?”

“若是君王無道,讀書也不過如此,但隻要我為官一日,也不過是於百姓做些好事罷了,繼承裕王殿下的遺誌,做那些他未曾做出來的事情!”陸之逾胸中氣血翻湧,也顧不得什麽了,當即便將心裏的話盡皆吐露。

阿炎眼中緩緩露出幾抹讚賞來,看著他低聲道:“若人人都有你這般的赤子之心,何愁社稷不穩?”

陸之逾喟然歎道:“若要人人都是我這般,也是要壞了事的。”

阿炎臉上一愣,低聲道:“此話怎講?”

陸之逾抬起頭來,兩頰暈紅,顯然是已經醉了不少,不過雙眸卻是亮晶晶的,仿佛有兩團火焰在燃燒似的,頓了頓之後才低聲道:“我在學堂之中,曾以純臣與夫子論道,夫子說著世上水至清則無魚,抱守如一自然是好,可也需得有那八麵玲瓏之人方能解決一些純臣解決不了的問題。”

阿炎眸光一怔,靜默不語了半晌,隨後倒是緩緩地鬆了一口氣,輕輕地點了點頭,“夫子所見果然是高。”

陸之逾點了點頭,“我先前也不忿於夫子所言,待之後仔細思量,才明白夫子話中的道理。”

陸之逾緩緩地笑了起來,“先生是好先生,你定要好好承教才是。”

陸之逾自然應聲,隨後猛然抬起頭來,“不說了不說了,如今裕王殿下薨逝,我等這些沒有什麽能耐的人卻還苟活在這世上,當真是可慚可愧!”

阿炎拿起酒杯來,與他撞了一杯一飲而盡,眼眶中也有些微微發紅,陸之逾喝完了一杯,突然想起了什麽,抬頭問道:“阿炎你從未上過學堂,怎麽也有和我這迂腐之人一般的心緒?”

阿炎身形一頓,隨後低低地笑道,“並非是我與你有同樣高見,不過時常耳邊也聽說過皇長子的美名,倒與我記憶中的一人相似,我雖記不起那人是誰,但卻知道那也是一個仁善厚道的兄長,是以才與你多說了這些。”

陸之逾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阿炎自從來到稻香村之後,那可從來沒有說起過他的家人,如今見他竟然主動地開了口,不免忙道:“你身世孤苦,遇見仁善之人心中感激也是應當的,他也定會記得的,不過你總是埋在心中也是憋悶,不若趁著這個機會說說,也好以慰皇長子在天之靈。”

阿炎抬起頭來,臉上帶著一抹奇異的微笑來,頓了頓之後低聲道:“也好。”

陸之逾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恐他念起什麽不快之事,趕緊又給他斟了一杯酒,這才低聲道:“無妨,在我麵前,你便是我的親弟弟一般,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