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8

錢唐從來沒跟我說過他家的事。也不是故作神秘或者自卑自謙什麽的,估計他就不樂意講。

我倒是早知道錢唐是南方人,祖籍南方的。但僅此而已。錢唐從小也擱本城長大,活動據點都在這裏。相比之下,南方就是比較遙遠的距離。錢唐他爸我倒是印象深刻,現在我學的犯罪心理學上說戀母情節什麽的,錢唐身上沒有體現。但錢唐同他父親的關係卻親密到反常了。我經常看著錢唐三天兩頭的和他父親打電話,覺得特別紮眼(也因此如此,錢唐對於我和我爸的絕交嗤之以鼻)。

現在問題來了,錢唐他爸怎麽去世了……

我和錢唐坐在那女的車上(那女的親自開的車,和錢唐一個牌子的跑車),車沿著田野一路行駛。她車開得很慢,頂多40邁。這讓習慣坐錢唐快車以及自己也喜歡開快車的我來說,過程有點難熬。

但錢唐沒反應。自從聽到那消息後,他隻是沉默,一句話都不肯說。我小聲的叫了他好幾聲,錢唐隻是摸摸我的胳膊當回應。就前麵開車的那女的再看了我眼,探究的目光。

我隻好也不說話。

錢唐的家顯然是在鄉下,這我倒不驚訝。沿路窗外都是綠裏夾黃的農作物,稀稀拉拉的樹立著,還有黃牛和黃狗。車沿著柏油馬路行駛了二十分鍾,終於看到低矮的中式灰色建築物出現,不少醒目的白色花圈擺在路邊。

我看到錢唐的肩膀略微動了下,但他很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

本來以為車就要在第一個房子前停下,車卻還在繼續往那些建築群裏開。又開了五分鍾左右,建築物越來越密集,幾乎每個房子前都擺著花圈和挽聯什麽的。不少穿著黑衣服的人在路邊,老的少的都有,表情肅穆,就這麽凝視著我們的車最終停下。

錢唐麵無表情地下車。直到現在,他的舉止依舊鎮定。而原本四處閑望的人,看到來人,也就呼啦圍上來。我記得自己過年回奶奶家姥姥家是這種歡迎陣勢,隻除了現在氣氛不對,而錢唐和別人交談的話都是方言。

我有點羞恥到不想下車。要到現在,我不得不情願地承認,錢唐之前對我的顧忌和隱瞞可能也有點道理。我跟錢唐耍賴還行,也無非仗著他讓著我。但我自個兒確實沒做好準備見錢唐的家裏人,更別說,我是完全沒準備在這種特殊時候跟著錢唐回家啊。

但現在想走也來不及。我不得已的推開門,感覺圍著錢唐的人群目光都不由之主地集中在我身上。然而,也沒有人主動問我是誰,他們都先簇擁著錢唐離開了。

我隻好和那開車的女的一道走。

“呃,怎麽這裏到處都擺著花圈啊,”我沒話找話,“……你們村還有人過世了麽?”

那女的聞言詫異地看我一眼,她有點鄙夷,但依舊沒有感情的答道:“不,那都是送來紀念錢老的花圈。”

說完這句後就不肯再說,我知道自己說多錯多,隻好默默地跟著她進入那個中式的大拱門

這真是尷尬又混亂的時刻。

我呆呆地跟著那女的走到錢唐家老宅,她可比我熟門熟路多了。不過現在也不是吃醋的時候。別看錢唐家從牆外看上去特別寒酸,但宅子裏麵土豪得簡直出乎想象。估計舊社會的鄉紳地主也就這規模。反正,我是目瞪口呆地走過水塘、假山,假橋和長亭,邊走邊懷疑錢唐真實身份別是什麽迪拜小王子之類的。

在以前拍戲的時候,也見過古代假布景,不過那裏東西都是用塑料泡沫做的。我戳了戳身邊的東西,感覺都像真東西。但這依舊太他媽嚇人了!本來中式建築就有點陰沉,更別說不少人正在為柱子和房簷邊綁黑黃相間的布,白色紙燈籠隨著風寒嗖嗖地搖擺。

土豪大宅上下裏,完全是辦喪事的隆重氣場。

再見到錢唐,我是跟著之前那女的東繞西繞走進一個小院。院外黑壓壓聚著一堆人,但真正走進院子裏的人又不多。

我先看到中間擱著一口高聳的黑黝黝的棺材,上麵還掛著巨大的黑白照片。不用說,那肯定是錢唐的父親的遺照。而錢唐本人正站在棺材前扶著一名穿旗袍的女,我估計那肯定是錢唐的母親。她很瘦,戴著黑紗,除了手上的青筋暴露年齡,感覺模樣挺年輕也挺厲害的。

等被帶到錢唐母親麵前,她已經鬆開兒子,正用手帕輕輕擦拭著紅腫的眼睛。盡管十足悲傷崩潰的模樣,但依舊不失銳利地掃了我一眼。

我終於知道錢唐偶爾喜歡審視人的習慣遺傳哪兒了。

我鞠了一躬:“錢阿姨,您好!”

她先用方言輕聲問了一句話,我沒怎麽聽懂,趕緊望著錢唐。他卻還站在方才的位置,正在凝視那口高大的棺材。

錢唐母親便改了普通話,居然就直接叫出我的名字:“你就是李春風?”

“呃,是,是。我是李春風。”我一邊回答,一邊還在繼續跟她鞠躬。

錢唐的母親略微扶住我胳膊,她沙啞地說:“你跟著阿唐回來的?可惜今天沒法招待你。”

我簡直太佩服這家人的家教,隻好搜肚刮腸地先想自己的禮貌用語:“沒事,錢阿姨,我……我,我實在很抱歉。您節哀順便。真的,我不知道事情會這樣。”

她居然還能冷淡打斷我:“我並不姓錢。”

院子裏本來就特別靜,錢唐母親這句話說完,也沒人替我圓場。我的臉不由微微漲紅,自個兒張口結舌了會,再喃喃地說:“我見到過一次錢伯伯,當時他在超市買嬰兒三段奶粉。後來錢伯伯沒喝完的奶粉,我都拿回家喝了。”

本來是胡亂的扯開話題,但錢唐母親扶著我胳膊的手好像慢了那麽半拍才放開,等重新開口,她語氣依舊那麽客氣,但也仿佛親熱了點。

“好孩子,”錢唐母親舉起手帕拭重新流出的眼淚,語氣很輕很輕地說,“這也算是一場緣分。你先在家中住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