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府西門的門子老崔年歲大了,眼睛也有些老花,可按照他的話說,眼花歸眼花,眼神卻不減當年,凡是曾來過王府的人,他就沒有記不得的!

平日裏他帶著兩個門子徒弟輪班倒的上更看門,因年歲大,徒弟們孝敬,讓他職白班,這日清晨他起身,替換了守夜的徒弟,便開了門。

另一個徒弟帶了早飯來,兩人坐在門口的長凳上,啃著玉米麵饅頭就小菜。

“今兒菜市米糧降了三個大子兒,您知道嗎?”徒弟啃了口饅頭道。

“降了?”老崔夾了筷子鹹蘿卜,“好事啊!終於開始往低走了。”

“是啊!”徒弟欣喜的說,“聽說都是南洋運來的米糧給衝擊的,王府定了價錢,富戶也不敢哄抬!這可好了,家裏也吃得上玉米麵窩窩了,我就不必往家夾帶了。”

“那是,你正長身體呢,一頓兩個饅頭也就剛夠,再往家帶,老餓著可不是個事。”老崔笑道。

徒弟忙道:“還是師父疼我,分我兩口我才頂了這麽些日子,沒辦法啊,家裏揭不開鍋,總不能自個在王府吃好的,讓弟妹餓死不是?”

“誰說不是呢!”老崔點頭應和。

正說著話,遠遠的便見到位麵生的公子騎馬過來了。隻見他身穿寶藍色寬袖袍,外罩方領對襟無袖罩甲,上以金線織就麒麟紋,頭上的發髻梳的一絲不苟,用玉扣箍住,麵目深邃俊朗,卻是眼生的緊。

老崔眯著眼睛打量了片刻,捅捅徒弟道:“這俊俏後生是誰啊?你見過嗎?”

徒弟門子抓抓頭:“許是頭一回來吧,待我喊住問問。”

他站起身,剛要上前攔,卻見那人的馬幾乎未減速,直往府裏便衝。

他忙喝道:“什麽人!昏了頭了!這裏也是你縱馬直闖的地方?”

馬上那公子一愣,隨即大笑,左臉凹陷的笑渦十分眼熟,老崔揉揉眼睛,心中生了幾分疑惑。

後麵一騎跟上前,馬上元吉揮著手大喊道:“你個瞎了眼的奴才!這是世子爺!”

門子忙驚慌避讓,衛東鋆一騎絕塵而去。

入得府內,他方下了馬,將韁繩甩給元吉,快步直往兩儀居行去。

一路上眾丫鬟們紛紛駐目,有的甚至連手中的托盤器物等都掉在地上了。哪兒來的俊俏公子?還一身戎甲,真是器宇軒昂,比府裏公認的美男子、二少爺東淳還要好看百倍!

衛東鋆大踏步的直入兩儀居正屋,也沒顧上敲門,便闖入裏屋去。浮霜剛起身,身著褻衣正在洗臉,眾丫鬟見有人橫闖,忙揮舞起巾帕,叫嚷著打了出去。

衛東鋆其實隻是心急,什麽也沒看清便被帕子扇子扇了一臉,他退出屋翻了個白眼,嘀咕道:“不是我媳婦嗎?看一眼能怎樣?”可嘴上雖說著,卻沒再往裏去,隻坐在堂屋裏接過了元吉端來的茶。

元吉上了茶,嘴裏嘖嘖的繞著衛東鋆直轉,東鋆惱了:“做什麽晃來晃去的!眼暈!”

元吉道:“世子爺,您別說,平時您就夠風流倜儻的了,如今竟是堪比仙人!說不得便隻有天上的二郎真君才得肖似了!”

“數你嘴貧!”衛東鋆被他馬屁拍的舒服,笑罵道,“那照你說,與上回澄湖畔見到的顧寒之比又如何?”

元吉摸摸下巴:“不好說,顧公子那種吧……是輕逸飄渺,揮揮手不沾一絲塵埃;世子爺您這是霸氣側漏啊霸氣側漏!這沒法比!”

衛東鋆十分掃興,狠拍了元吉一下腦袋道:“你說了不算,得浮霜說了才準!”

元吉委屈的小聲嘀咕道:“這人有時候就是不能說實話啊,我咋就這麽嘴賤呢!”

等了有好半晌,浮霜才洗漱完畢,一挑門簾出來了,她兜頭便瞧見衛東鋆洗漱穿戴的十分規則,正坐在那兒衝他笑。

刀削般的五官、入鬢的劍眉,臉頰上的凹陷令他的笑容帶了幾分狡詐,如同魔鬼般魅惑人心。他與顧寒之就像是兩個極端,一個通身正氣,站在那裏便出塵脫俗、不同凡人;一個邪魅勾人,強烈的存在感,令人無法將視線移開。

浮霜隻遲疑了片刻,倒是沒多少驚異,上輩子她見慣了這張臉,又不是頭回初見,自然不會大驚小怪。衛東鋆見她眼中隻閃了一道驚豔,很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心中不禁氣餒。

“怎麽樣?這幅模樣可入得你眼了?”他開口道。

“尚可。”浮霜淡淡的說道,“你的男色可不是施展在我這兒的,有空和我墨跡,還不如趕著去梧山堂呢。”

衛東鋆起身走到她近前,湊上去道:“我偏要你仔細看清楚了!再讚上兩句才行!”

浮霜被他逗樂了,笑道:“好!好!十分俊俏!可以去了吧?”

衛東鋆心知她敷衍,不由鬱悶非常。他張了張嘴,想說比顧寒之如何,想想還是沒說,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些怕聽到浮霜的評價。

出了兩儀居,在一路上小廝丫鬟們的驚叫矚目中,衛東鋆直行入了梧山堂。迎麵便碰到定王在院子裏打太極,見他身著華服、滿身榮光的來了,定王衛齊崢呆愣的手都僵住了,隻覺得半輩子的欣慰終於見了天日。

“你終於長大了!”衛齊崢拍著他的後背歎道,“這才像個為君的模樣!”

衛東鋆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隻到:“原沒想到穿正裝如此麻煩,裏裏外外數層甲,元吉元壽忙了有小半個時辰,若在戰場上,這敵人都打過來了,我還沒穿好甲呢!”

定王笑罵道:“你個貧嘴,這是禮裝,是平日坐堂穿的,又不是上沙場穿的。和你說了多少遍了,人靠衣裝、佛靠金裝。你年歲尚輕,即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得讓歲數大的老臣們服氣不是?這樣不是很好嘛?往那兒一坐,通身的王者氣派,誰看了不心服?這才是我兒子!

武將沙場上見真招,你有本事,自然服你,可文臣不然,你難道和他們比文采不成?若不展現出氣派規矩,他們又怎麽會看得起?說道這點,浮霜就很好麽,通身的世家風範,隻去了一次堂會,全潤州人便都知道了。極為給我長臉啊!你也該和你媳婦學學了,上兵伐謀,你說這連謀都不用,不過是穿個衣服,收拾幹淨了,就有那麽難?”

“知道了老爹!”衛東鋆摸摸鼻子低語道,心中五味參雜。

父親忙於戰事,打小就沒人管他這些,他跟著在軍營裏混慣了,男人嘛,髒些亂些怕啥?原以為靠本事吃飯,他有能耐,那些人自然該心服,外麵的風聲都是武氏敗壞的,卻沒想到其間自己也有責任。

連浮霜都看不下去,誰又能看得下去呢?若自己平日注重些細節,旁人又怎會信武氏的汙蔑?

定王很是欣慰的將兒子上下打量了個遍,心中歡喜無限,他老了,恐怕沒多少時日了,這世上若說他最放心的便是衛東鋆,可最不放心的卻也是他。

東鋆如同一塊璞玉,他在戰術上才華橫溢,常有神來之筆,堪稱用兵如神,甚至連定王自己都感到驚豔,衛氏的將來都要靠他了,江淮在他手中定然會比自己這代更加繁盛,屆時莫說慶越兩王,收拾老狐狸季景齋一統天下也未嚐不可。

可璞玉生瑕,便十分明顯,東鋆在小節方麵的缺失、他的肆無忌憚、他的不尊禮法,這都是與世事所不相容的。

人沒有十全十美,若東鋆真個是循規蹈矩的人,他也不可能在用兵上天馬行空、肆無忌憚,所以自己從未用世俗的規矩去強迫他,隻想讓他自由發展,想為衛氏培育個天才來。然而有得必有失,朝堂上那些臣子,那些講究禮法宗族的平庸之輩,便無法理解東鋆的天賦。

定王歎息一聲搖了搖頭,或許不用他再擔憂了,天才自有天才助,東鋆會收拾妥帖的,將那些平庸之輩盡都換了也好,這天下才有更多的能人來投奔江淮!

他真希望能親眼見著那一日啊!

定王笑著扯扯兒子的衣裳,歎息道:“真是俊!不愧是我兒子!究竟是誰說動了你?你老爹我叨念了多少年,你都當耳旁風,今兒怎麽突然開了竅?”

衛東鋆微有些窘,沒搭這話茬,他可不想承認是因為浮霜那句話給激的!

於是便轉移話題道:“老爹,後日托爾斯的海船便要到港了,就是我上回跟您提的,那個能弄來什麽火槍的紅毛國商客,要不您和我一道去瞧瞧?”

定王道:“算了,你自己去吧,我腿腳不方便。”

“痛風又犯了不成?”衛東鋆忙問。

“沒有,這幾日還算好,隻是渾身無力,容易疲乏。”

衛東鋆瞅瞅老爹,很想問是不是縱欲過度了?可見他那欣慰的樣子,便不想掃了他的興致,於是隻忍住了沒開口,暗想得盡快把沁蓮收拾妥帖為上。

“那……就我自己去了?若真看中了,老爹你可得借我錢!”他湊趣道。

定王笑著拍了拍他道:“你若是日日能保持這體麵的裝束,你要多少錢我都借!”

“可說定了!”衛東鋆大喜,“不就是穿套衣服嗎?竟值這許多銀子!老爹,到時候你可別反悔哦!”

父子倆相互大笑起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