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欠下偌大一筆銀子,將來可怎麽才好?”回了王府兩儀居,關上正屋大門,浮霜忍不住問道。

衛東鋆掏掏耳朵,很是隨意:“有什麽關係?你不知道有句俗話:叫做欠錢的是大爺嗎?”

浮霜咬了咬下唇,嗔道:“隨你,反正是你欠的,與我無關。”想了想她又補充道:“我卻瞧那什麽托公爵不像是好人,一來他那艘船,滿載了火炮,卻說是到世界各地交朋友做生意,火炮隻是為了防備海盜,我卻是不信。照我看,恐怕是持強淩弱,見著弱小的便動刀動槍,碰上紮手的方才是做朋友做生意的罷。

二來他當著你我的麵,竟然朝著我天朝子民的船上開槍,雖說隻是射破了帆,沒傷著人,卻可見他心中肆無忌憚,對我朝並沒嘴上說話那麽恭敬。

三來他最後這道擺的,分明就是在設套!這燧發槍就算再好,又哪裏值得了那許多銀子?他分明是乘我朝紛爭,倒賣軍火、坐地起價!然後再用印子錢套牢你,將來你若還不上錢,他定會提出什麽特權劃撥之類的要求來,屆時你又該如何?”

衛東鋆聞言大笑:“那你怎麽又和他做生意呢?還白送人家十多個瓷瓶兒。”

浮霜翻了個白眼:“我那隻是小生意,所謂無商不奸,他頭一回白拿了我的,將來我自有辦法讓他吃了虧還說不出口,這都是正經生意上的事。你的卻不同,他恐怕不是圖銀子,而是別有所圖呢!”

衛東鋆一挑眉:“你似乎挺擔心我?”

他俊朗的眉眼半含戲謔,鷹眼中溢彩流光,他盯著浮霜臉上的表情,仿佛是想從中瞧出點青睞、依戀或者傾慕的痕跡似地。

浮霜聽到這話氣了個半死,再看衛東鋆那副自戀的模樣,真想上去擰他的耳朵!

若不是決意助他,她才懶得管這事呢!錢銀錢銀,雖說是庶務,但卻關係到一應事項,沒有錢還打什麽仗?爭什麽天下?

當前江淮的經濟情況並不佳,澇災剛過,定王爺又花重金去南洋采購了大批量的米糧,用以橫抑米價,穩定民心。所以就像衛東鋆所說,他們甚至沒錢造海船。可如今僅為了這五千杆火槍便欠下天文數字的巨款,又支了高利貸,豈不是雪上加霜?

衛東鋆見她麵帶憂色,便洋洋得意道:“你不明白其中的緣故,方才有此擔憂。托爾斯的外洋海船一年方才能來江淮一趟,他們得趕著春季的潮汐北上,也得趕著夏末的潮汐回去。所以等到他催款不得,即便是要對我天朝用武,那也至少也是七八年,甚至是十年以後的事了。

而我江淮衛氏與你爹季景齋在五六年之內必有決戰,屆時若我衛東鋆技不如人,兵敗身死,那這筆帳他托爾斯也就沒處討了,我可沒有孝順的好兒子替我還債!若我衛東鋆有幸贏了,這天朝便是我說了算,屆時我不想還他錢,他又能如何?”

“這麽說你起先便準備賴賬?”浮霜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衛東鋆大笑:“俗話說,強者恒強,唯有自身強大了才什麽都不怕。不錯!我如今是欠下了托爾斯一筆還不清的債,那也是因為他漫天開價!將來我天朝真要強大了,他即便是債主也得被我這欠債的牽著鼻子走;我天朝若是軟弱無能,即便此刻我沒欠他錢,他也可開著戰艦來逼我欠他的錢!所以這五千杆槍,我是不拿白不拿!”

浮霜聞言愣住了,她看透了人心叵測,卻沒有衛東鋆縱覽大局考慮的周全。衛東鋆最後這句話說得好,的確是的,外洋的堅船利炮已經開到了家門口,若將來天朝仍舊紮在紛爭不斷的爛泥潭裏無法自拔,洋人的開著戰艦也能上門來逼華欠款!

五年!江淮衛氏的成敗就在這五年,天朝的未來也盡在這五年,她季浮霜轉世重生的意義,也隻在這五年!

卻見衛東鋆臉上笑容殆盡,露出幾分肅色。

“潤州朝堂上,多少人以為天下已定,我們的主要敵人不過是慶越兩王而已;我老爹心心念念,糾葛了一輩子,就是為了勝過你老爹季景齋;可在我衛東鋆眼中,他們不過是前進道路上的一道道坎,邁過去也就邁過去了,遠不是我最終的目標所在。”

一時間四下安靜,兩人誰都沒說話。衛東鋆既沒有繼續往下說,浮霜也沒有問他:那你的目標是什麽?似乎兩人都知道了答案,卻遠不是時候說出來。

過了片刻,浮霜起身:“既然你有考量,我便不再多話了,今日回來的早,我還得去玲瓏館給王妃問個安。”

說罷她便去了。

屋外元吉一挑門簾進了屋,他急急的衝衛東鋆道:“世子爺!您覺得合適嗎?帶著世子妃去買火槍?這事讓她都曉得了,透給了蜀中,那我們的奇兵也就發揮不了作用了啊!”

衛東鋆一個爆栗敲在他頭上,笑罵道:“要你個小猴崽子操心?”

“可是……”元吉還待再說,卻見衛東鋆臉色變了,他心知衛東鋆的脾性,便不敢再提,隻心中暗自打算,得加緊盯牢了世子妃才是。

卻說浮霜來了玲瓏館,遠遠的便瞧見三位姨娘帶著丫鬟們在院外罰跪。

“去問問,這是怎麽了?”她轉頭衝丁香吩咐。

丁香應了聲便上前探問,片刻方回來稟道:“聽說是蓮姨娘不懂規矩,觸怒了王妃,榮姨娘和陳姨娘也一道被牽連挨罰,要在這兒跪上兩個時辰呢!”

“不懂規矩?”浮霜詫異道。

丁香壓低了嗓門:“也就是煲了盅湯給王妃,放了王妃忌諱的蓮子。王妃便說她成日隻會在王爺麵前使妖精手段,伺候主母卻故意下絆子等等,大發雷霆了一頓。”

浮霜暗笑,武氏近日可是心情不好,故意發作呢!

避了頭幾日的風頭,今兒已是第三日上了,再推諉不來,那便顯得有些心虛。浮霜卻不想讓武氏知道是她通的消息,所以方才來了,如今見王爺的姨娘們在門口被罰,可見武氏的氣還未全消呢。

她走上前,和氣的喊了聲:“陳姨娘、榮姨娘、蓮姨娘。”

三位姨娘因是被罰跪,見了浮霜不免有些不自在,隻老成的陳姨娘應了一聲,旁人都沒答應。沁蓮卻低垂著頭,抬起眼細細打量浮霜。

高挑大氣的美人兒,端是風姿卓越、明豔過人,她隻往那兒一站,便似乎將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過去似地,無論她身旁是誰,都被她壓的失了顏色。

沁蓮以挑剔的眼光端詳片刻,也不得不說這位正牌世子妃配得上豫州第一美人的稱號,恐怕就算是在潤州也可居眾芳之冠,不禁心中有些氣餒。可隨即又想,或許世子爺就偏愛嬌弱柔順的也未可知?否則怎麽府裏風傳世子爺並未與世子妃圓房,反來尋她呢?可見在世子爺眼中,自己是比世子妃要強些的。

於是她便又沾沾自喜起來了。

直到浮霜的眼光與她對上了,她方才老實的垂下了頭。

浮霜心中不屑,也懶得搭理她,便轉身進了玲瓏館。

館內武氏王妃正在花園子裏賞花,其實說賞花也不貼切,隻見她拿了個剪子,站在一株桃花樹下,專挑那開得茂盛的剪。沉香在旁端著個盆子接著,一朵朵桃花被剪了下來,眼看一株好好的桃花樹都要禿了,王妃卻還未住手。

那蹭蹭的剪子聲刺耳入心,浮霜都不禁起了身雞皮疙瘩。

“王妃!浮霜來給您問安了。”她半欠身道。

武氏懶懶的應了一聲,眼光還流連在桃花上。沉香在她身後給浮霜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王妃心情不好,浮霜原本就知道,便也不氣燥,隻恭立在旁候著。

直過了片刻,武氏確定樹上剪無可剪了,方才將剪子遞給沉香,轉過臉不鹹不淡的道:“你來了。”

浮霜方才笑道:“王妃這是要做胭脂?還是香膏子?”

“什麽也不做,隻是看著它開的礙眼!”武氏說道,轉臉吩咐另一個丫鬟豆蔻:“去,喊魏總管派人給我把這株桃花給挪了,另換一株紅梅來。”

丫鬟豆蔻得命去了,武氏才衝浮霜道:“進屋說話吧。”

浮霜跟著進了屋,沉香又給上了茶,武氏靠著美人榻闔眼道:“你不知道,這幾日我心煩。偏生外麵那些妖蹄子還不省心,拐著彎兒的想要害我!”

“害您?”浮霜故作驚訝道,“她們怎麽敢?真是膽大包天了!王妃您真是過於寬厚了,這麽大的事,難道就罰了跪便完了?”

“又能如何呢?”武氏歎息道,“她現如今是王爺的心頭好,我又能怎樣?打了殺了王爺還不找我要人?你說說看!越王能送來什麽好東西?偏生這妖精竟敢在給我的湯裏下蓮子,她分明就是知道我用了蓮子便會害病,成心是想我早死,自己好扶正呢!”說著又衝窗外啐了一口,臉上卻是憤恨不已。

浮霜很想說:您老是不是給衛東鋆的吃食裏下藥下習慣了,方才疑神疑鬼的?當然,她說出口的話卻是:“這可怎麽得了?她是什麽東西!尊一聲是姨娘,說白了什麽都不是!要是這事犯在豫州睿王府,早就是拖出去打死的了!還是王妃你心胸寬大。隻罰跪真是便宜她們了。”

她這番說辭暗合了武氏的心,她平生最看不起的東西便是姨娘,此番覺得浮霜這話才是大家閨秀的規矩教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