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浮霜帶著人來到升來客棧的時候,櫃上卻說顧公子外出了。
浮霜十分驚訝,寒之知道她上午要來送湯,通常都是不會出門的。她便差鳩尾去問櫃上道:“顧公子可留下什麽話沒有?”
那夥計從袖口裏套了半天,掏出個信封,舉高了杵在鳩尾麵前,鳩尾即刻會意,忙從兜裏抹了半錢碎銀子給了,方才拿到了信。
浮霜接過信展開一看,上麵寫著:“因有急事去臨縣一趟,故而不辭而別。你若有事待辦,隻管擱在我屋裏,我定會辦妥,放心。吃藥的事你別擔心,我會按時去九珍堂的,過些時日事了了,我便回來。”
浮霜合上信,心中犯疑,聯想到之前他所受的傷,不免越發擔心起來。不過這人已經走了,她也沒辦法,隻得打道回府。
又過了數日,這日一早,浮霜便去瓷器街巡查。隻見福景軒的隔壁兩家鋪子都已經關門歇業了,幾個匠人正在裏麵尋摸著打造貨架櫃台,看樣子是被盤出去正待開張。
她進了福景軒,喊了槐榮來問了幾句話,便提到了隔壁的鋪子。
“你可知道旁邊的鋪子盤給了誰?準備做什麽買賣?”
槐榮咧開嘴,一捋袖子,兩眼放光的上前道:“回稟世子妃,左右兩旁的鋪子現如今可是都歸了您了!”
浮霜聞言,微微一愣,隨即便沉下了臉:“你又自作主張花錢盤鋪子?我們櫃上統共那麽些流水銀子,你如今正陪著錢賣瓷器,還花大把的銀子盤鋪子,你這買賣還做不做了?”
“世子妃,您消消氣!”槐榮恬著臉道,“別著急上火,小的可沒有花什麽銀子,隻用了些小錢便替您擴了兩件鋪麵,您瞧著可是好事呢?”
“你沒花銀子?”浮霜聞言心中愈發忐忑,“沒花銀子能空手弄來鋪子,你是蒙我呢?”
“這小的哪敢啊!”槐榮忙不敢再賣關子了,“小的不過是下了個套,左邊的陳家和右邊的王家便都上了鉤,細節說了怕汙世子妃的耳,反正衙門裏麵畫押,正正當當的更了契約的,前後統共隻花了三千兩銀子,便得了兩家鋪子,世子妃瞧著如何啊?”
浮霜一琢磨,便估計他是使了仙人跳的法子,心中愈發不齒,槐榮想必還打著她的旗號,可是在明裏做事暗中坑她呢!至於誰在背後授意不問可知!
她心中火起,恨不得一個大耳瓜子扇沒了槐榮臉上的得意,可斟酌片刻,還是壓了下去。
臉上堆上財迷的表情,浮霜笑道:“槐大總管不愧是槐大總管!果然是行商奇才!虧得王妃把你派給我,如今可是幫了我的大忙了。不說別的,即便是將來這賠錢賣貨的本兒回不來,有兩間鋪子在手,我也不算虧了!來,芍藥,拿三百兩銀子賞槐大總管!”
槐榮愈發得意,暗道:果然沒瞧錯,世子妃隻要有銀子,根本不會管什麽旁的。
也是了,就如王妃一樣,像她們這種身居高位,從未經曆過民間疾苦的人,又懂得什麽顧惜子民、體恤下情呢?
他忙又推出自己的打算:“世子妃,照小的琢磨,等這瓷器一條街今後都歸了您,也不能全都賣瓷器。我是這麽想的,瓷器瓷器,大主顧還是洋商。他們不但要買瓷器,通常還會采買茶葉、香料、絲綢什麽的。今後這瓷器街得改改,分一部分去做茶葉、香料和絲綢的生意,也不都得自己家產出,若有固定供貨的,我們便可以用這些個店麵來抽成了。
您想啊,旁的買賣擱別處不一定好賣,可放我們瓷器街那是不用愁沒主顧的,這便是我們拿大頭的道理。再者洋人來買東西,得吃啊喝啊住啊什麽的,酒肆、茶館、客棧這一道開起來,生意鐵定比旁處好,您說這主意可好呢?”
一番話說出來,就連浮霜都不得不承認,這槐榮的確有幾分能耐,卻不是隻會耍黑心的主,可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有能耐卻又能有良心底線的人卻不多。這家夥終究是留不得的。
她嘴上隻應酬道:“我是不懂這些生意經了,還指望槐大總管多幫襯,到年底分紅分息,我定然忘不了槐大總管的好。”
槐榮忙一個箭步,跪下磕頭道:“小的就先謝世子妃了!”
和槐榮談完了話,浮霜便帶著人出了鋪子,沒走幾步便瞧見劉掌櫃追上前道:“世子妃請留步,我們周東家還有話要跟世子妃回稟。”
浮霜停下腳步,選了臨近的一個茶攤坐下,衝劉掌櫃道:“有事嗎?那就麻煩周掌櫃店外說話吧。”
不一會兒,周茗榮周老爺子便來了,他進了茶攤,衝著浮霜便要跪下磕頭。浮霜忙命芍藥薔薇給攔住了,道:“周東家莫要客氣,我們是合夥做買賣,不分彼此,就免了這套虛禮了吧。”
周老爺子忙道:“小的先前是有眼無珠,不識得世子妃當麵,若有唐突之處,還請世子妃多多包涵。”
浮霜擺擺手道:“無須如此客氣,周東家叫住我,可是有事要說?”
周老爺子吞了吞口水,掙紮的道:“今日槐總管可向世子妃回稟收購鋪子的事了?”
浮霜心中一動,便道:“回了,聽說隻花了三千兩銀子,十分便宜,我很是誇獎了他呢。”
周老爺子一拍大腿,急道:“他定是沒有說這鋪子是怎麽來的了吧?”
“是怎麽來的?”浮霜故意問道。
周老爺子眼神微暗道:“可是慘絕人寰啊!世子妃您聽我說:左邊這鋪子是陳家的,賣的是白瓷,人家那在老家也是有窯有廠的大戶。陳家三代單傳,兒子又早年亡故了,隻得了個孫子在跟前,那是寶貝的沒了命。
陳家的孫子陳茂春,原也不是什麽壞胚子,我是打小看他長大了,今年才十六歲,不過是淘了些、嬌慣了些,並沒有幹過什麽偷雞摸狗的事。
可槐總管卻叫人去勾搭他下賭坊,您說啊!這小孩子沒定性,一沾上這賭字,那哪裏還能有的罷休?很快便欠下了天文數字的賭債。
賭坊的老板也是槐總管用銀子買通的,他強迫陳茂春將老鋪給抵押了,又轉手將這押單賣給了槐總管,槐總管是用這賭單上門逼債才盤下的這鋪子啊!
陳家老爺子一口氣沒憋過去,當晚便吐血身亡了,頭七還未過,槐總管又帶人上門討要,陳茂春不服,被他打了個半死,又強按著手指頭蓋了戳,得了這鋪子。
右邊的王家也差不多,這家兩個閨女,沒有子嗣,大閨女早年嫁了人,二閨女待字閨中,人家好好的黃花閨女,槐總管偏找了個俊俏後生上門勾引。
一來二去兩人勾搭成奸,又故意讓槐總管當場捉奸在床。王家無法子,隻得求著這後生娶了他家閨女以解困局。於是後生便以女婿子承父業的名頭,誆騙了鋪子賣給槐總管,所以才三千兩銀子,就得了兩間鋪子。
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一個閨女的後半生,這做生意可不是尋仇,商人間的鬥自然有商家的法子,如何能逼得人山窮水盡?世子妃,您若是用這樣的人來管事,我周茗榮可賠不起這臉麵、爛不得這名聲!這是被人詛咒幾代的糟害啊!”
浮霜忙勸道:“周東家,你莫要急!我原是不知道這其中緣由,如今既然知道了,便不能再縱容他這麽下去!”
“那敢情好!”周老爺子忙道,“這樣的人,狼心狗肺!我瞧著都生氣,如何能同在一家店裏共事?”
“可……您有所不知,他是我婆母派來照看生意的,卻不是我的人。我若是要辭了他,也得找機會回了婆母才行,需再待些時日。”浮霜猶豫道。
“這……”老爺子望著她,十分失望。可是他也明白,大家族裏的婆媳關係很是難辦,這婆婆給媳婦的仆人,多半都有監督的意思,卻是不便說打發便打發的。他想了想,歎了口氣道:“那世子妃盡力而為吧,無論如何不能讓槐總管這樣的人再禍害下去了,這條街上的老鄰居,那都是做了數年生意的人。雖說平日裏我們相互競爭,但那都是明麵上的,從來沒有如此背後下黑手的事!我的老臉都被丟盡了啊!”
“一定!一定!且容我些時日。”浮霜好說歹說的將周老爺子勸回去了,歎了口氣,衝薔薇道,“去,找到白羽落腳的地方,就說我的意思,盡快動手。”
薔薇得令去了,浮霜起身上轎,卻沒留意茶館側後方的角落裏,一雙怨毒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她。
這雙眼睛的主人正是陳家的孫子陳茂春,他剛養好了傷,又灌了兩瓶酒,壯了膽子來找槐榮算賬。到了福景軒的門口到底有些膽怯,見裏麵人多,便沒敢闖進去。
恰巧碰見浮霜來巡視,他躲在後麵聽到周老爺子喊浮霜世子妃,卻沒聽清楚旁的,於是心中一念升起,他琢磨:這詐賭誆鋪子雖說是槐榮幹下的,可槐榮也說了,背後卻是這世子妃的授意!果真西蜀的女人就沒一個好東西!各個都是黑心腸的毒蠍!少爺我今兒反正是不要命了!與其宰一個跑腿的槐榮,不如拚了去將這蛇蠍女給斬了,也算是替潤州除害!
打定了主意,他摸了摸袖子,轉身便跟上前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