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著浮霜的轎子出了瓷器街,便拐向東門大街。給顧寒之作的秋袍冬衣快完工了,她準備挑選幾個上乘的玉佩配上。

到了玉器坊門口,停車下轎。浮霜剛扶著丁香的手剛走出來,便突然聽到旁邊一聲淒厲的喊叫:“西蜀妖婦!還我爺爺的命來!”

隨即寒光一閃,隻見一蓬頭少年握著刀便衝她直撲過來!

丁香一聲尖叫,唬的身子都僵住了,雙腳生了根似地紋絲不動。又因事發突然,後麵的家丁們尚未趕上前,前頭的轎夫想去攔截,卻撲了一個空,被那少年從腋下鑽了過去。

浮霜進退兩難,左右是轎欄箍著,後麵的轎子若進去便沒了退路。她隻瞧見那少年的身影和反射日光的刀刃,其餘的什麽還沒來得及看清,就聽啪的一聲脆響,泛著寒光的刀刃便崩斷飛了出去,那少年慘叫一聲,猛的後退數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臂還在不停的打顫,虎口毅然已經迸裂開來。

一顆小石子滴溜溜的滾落在地上,閃動著妖異的光。

浮霜定了定心神,左右望了一眼,心中有數。那少年已被轎夫按倒在地,後麵眾人追上前忙又將他捆了個結實,卻不是別人,正是陳家的獨孫陳茂春。

“你個妖婦!你不得好死!我爺爺在天之靈……”他嘴裏還不幹不淨的罵著,浮霜卻沒有那些心思與他折騰,隻淡淡的道:“堵上嘴。”旁人忙拿了塊破布給他塞上了。幾個家丁又拿腳狠狠的踹上幾下方才解氣!這小子簡直是豬油懵了心!竟敢當街刺殺世子妃?可巧今兒他們幾個在後麵跟的不緊,給他鑽了空子,若是讓他得手了,即便是碰破了世子妃點皮肉,他們幾個回去至少也得挨板子!就如今無事,罰月利也是逃不了的了!

薔薇大著膽子湊上前,挽起袖子左右給了陳茂春幾個嘴巴子,回頭衝浮霜道:“郡主,瞧樣子像是地痞流氓,我看還是將其送交官府的好。”

浮霜搖搖頭:“先問清楚來曆,然後關到府裏柴房去,讓人看好了,吃食上也不必苛待,過幾日我再問話。”

薔薇忙著人押了陳茂春去了,陳茂春想掙紮脫身,可他一個未成年的少年,力氣哪裏抵得過王府的家丁,很快便被拖沒了影。浮霜卻未進店,隻站在門口左顧右盼。

眾人決定好奇,莫非方才的刺客還有同黨不成?

卻聽浮霜突然高聲道:“顧寒之,你給我出來!”

薔薇芍藥等皆愣住了,顧公子難道在附近?

因剛剛有人當街行凶,不少人都在外圍觀望,又聽說是定王世子妃,誰也不敢上前,這玉器店門口並無旁人。浮霜站在空地上,環顧周圍,再度開口道:“你出不出來?”

四周靜悄悄的,店外的人遠遠看著,店內的人不敢出去,無人應答。

浮霜大怒,顧寒之這是抽什麽瘋了?藏頭露尾的,竟然還學會裝死了?

他莫名其妙的受了傷,卻不肯說明白原委;她煲湯煲水的悉心照顧,卻換了他不告而別;他莫名不知所蹤,她擔心他外出再遇敵手,卻沒想到他根本就是騙她的,壓根未曾遠離……

十多天了!她天天早晚兩次前往升來客棧查看,卻一直沒得到他回來的消息。外有不明對手,身上傷勢還未痊愈,她的揪心,又有誰知道?

搞了半天竟然都是騙人的!她竟被他給耍了?

這個世界上,若說她最信任的人便是顧寒之。兩世為人,他總是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加以援手,在她最困難的時候適時出現,他就猶如最堅硬的後盾,支撐著她的全盤計劃。

身邊盡是爾虞我詐,人人都心思莫測、敵友難分,她也被逼的學會了偽裝和算計,可是她對寒之卻從來都是坦誠相待的!她從未想過瞞他什麽、又或者騙他,就仿佛心底保留的那一邊寧靜平和之地,是隻留給他的。

寒之對她而言,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可如今他竟然騙了她?

一時間浮霜隻覺得心中氣惱,慣常的冷靜自製全都忘記了。她咬緊銀牙,鐵了心今日非要把他逼出來不可!

她蹬蹬蹬的進了玉器坊,也不顧裏麵眾人招呼,直上了三樓。走到陽台上,依著美人靠,浮霜衝著周圍大聲道:“你若再藏著不出來,我便從這兒跳下去!”

眾人大嘩,美人要跳樓哎!快來看熱鬧!

薔薇芍藥等忙搶前叫道:“郡主!您……您別胡來啊!”圍觀眾人聞言更是了不得,郡主?難道這頭戴鬥笠瞧不清麵目的美人竟是定王府的小郡主不成?

“你們退出去十步!”浮霜站在樓上喊道。

“郡主!”眾丫鬟急得跳腳,薔薇丁香搶進玉石坊奔上樓去勸人,芍藥指揮著眾家丁上前接駕,可偏生這家玉器坊規模還不小,樓麵便占了有四五丈寬,浮霜從東頭緩步走到西頭,急得下麵一群人左右奔忙。

“你以為我隻是說說嗎?”浮霜瞥見對麵酒樓上熟悉的衣袂閃動,心中一動,“那你恐怕就猜錯了!”

說罷她突然撐住扶欄,一縱身,便從樓上翻身跳了下去!

衣袖翻飛,繡著紫蘇蔓藤的裙衫淩空**起。

下麵眾人驚呼聲還未落,隻見一襲白影橫空飛來,半空中便截住了那瑞麗的身影。

顧寒之單手摟住浮霜,旋轉著卸力飛落,如白鶴展翅、又似祥雲落塵……浮霜隻覺得自己如騰雲駕霧般,耳邊是風聲鼓噪,心頭卻是狂跳。

他有力的手臂挽著她的身子,將她半夾在懷中。暖暖的溫度從他的身上傳到了她身上,帶著淡淡的皂香,帶走了她心底的傷心意冷。她聽到他的心跳和她同樣快速,甚至比她還要快,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顧寒之摟著浮霜,微微顫抖的箍實了,方才鬆下了心中繃緊的那根弦。想想方才,想想當下,愈發後怕不已,仿佛隻有摟緊了懷裏的人兒,才能舒緩心頭的不安似得。

從半空落地,不過是紮眼瞬間,可在顧寒之心頭,卻如揪心數年。他的後怕、糾結,卻又混雜了舒心悵意,這難得的一擁之間,再難忘卻。

周圍的人鬧不清其中原委,隻瞧個熱鬧。這樓上的郡主,雖戴了個鬥笠,瞧不清模樣,可風姿卓越的氣度猶在,她從樓上跳下來時,多少顆心跟著提溜到了嗓子眼,隨後便見那俊逸如仙的兒郎飄然而至,英雄救美,煞是好看!真是比唱大戲還熱鬧啊!周圍忙響起熱烈的掌聲。

安全著陸之後,卻沒有眾人想見的你儂我儂,浮霜雙腳落地,狠狠的擰了顧寒之一把,掙脫開他的手,一句話也不說的便再度進了玉器坊。

顧寒之知道她是真怒了,也不敢再說什麽,忙跟著追了進去。

店內的掌櫃夥計,見郡主又進來了,都唬了一跳。不說旁的,若是定王府郡主在他們小店裏跳樓有個閃失,他們這店也別開了,說不得就連項上人頭都不保呢!

掌櫃忙使眼色給夥計們,夥計蜂擁到樓梯口,堵住了上去的通道,掌櫃陪著笑臉上前,哆哆嗦嗦的道:“郡……郡主大……大駕光臨,可……是要買玉?”

浮霜情緒稍作平息,不禁有些悔意,方才自己是氣暈了頭了,竟大失常態,做出如此幼稚的事來。她回過頭,瞧見顧寒之心虛的模樣,又不氣不打一處來。

“買!我要給這位恩公買塊玉,感謝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她咬牙切齒的說道。

店裏眾人聽這語氣,哪裏是恩公啊,許是仇家吧?都恨得牙根癢癢了還要買玉?

芍藥丁香等也湊上前,將看熱鬧的人都趕了出去。

顧寒之心神立刻慌了,浮霜嘴上越客氣的時候,便是心中越火大,都喊他恩公了,這可怎生是好?

可他偏偏又不善言辭,從不知道這甜言蜜語是怎生說的,隻把臉憋了個通紅。

那頭掌櫃的已經端來了各色玉石,有玉佩、玉環、玉玨、也有女子用的釵鐲等物。一邊忙著解說這個好那個妙,上趕著轉移浮霜的注意力,生怕她再玩一趟跳樓。

顧寒之憋了片刻,掃了眼周圍的人,最終還是狠狠心上前低語道:“浮霜,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嗎?”他原是個極清高的人,在人前絕不低頭的,這句話出口已是費了老勁了。

薔薇等忙將店裏的掌櫃和夥計都趕上二樓去,將廳堂留給了浮霜和顧寒之。

浮霜轉過頭,指著他的胸口道:“你摸摸良心,我哪兒讓你不如意了?是煲湯煲鹹了不合你口味?還是天天纏著你讓你煩了?你倒好!前一日好好的,第二天便來個不告而別!真有急事也就罷了,卻是在騙我!我季浮霜做事雖說不上堂堂正正,但我何曾騙過你?你捫心自問,我可騙過你一句?”

“浮霜……浮霜……”顧寒之躊躇片刻,忍不住說了實話,“我是怕壞了你的名聲!”

浮霜微微一愣,剛要脫口的半句狠話便再說不出口了。

顧寒之呐呐的解釋說:“你日日出府來客棧給我送湯,你我坦坦****,可落在旁人眼中必生齷蹉,我是無所謂的,可你如今身居王府,卻得謹慎行事才妥。我原想著避出去些時日,待傷好了,也不用麻煩你了再回來,後來又放心不下,所以才兜回頭暗中跟著你,幸而今日遇上了,若不然我不得……”

說到此處他方收住了口,沒再說下去。方才在對麵酒樓上,他瞧見那人行刺時,卻如同心中猛的被刺入一劍似得。雖然在他而言,擊斷那柄匕首不過是舉手之勞,可迄今他仍在後怕,若不是他放心不下,並未遠離,那今日豈不是……

他俊秀異常的臉上薄薄的浮了層汗,許是怕的,許是急的,浮霜瞧在眼裏,火氣漸漸的消了。

“今日……幸而有你。”她沉聲說道。

她生氣是因為他騙了她,可他也救了她,她該發的火發了,該道謝的也不能含糊過去。

顧寒之笑了,豔如朝霞、純淨如雪……浮霜這句幸而有你充滿了依賴,燙平了他心中所有起伏憂慮……

“我答應你,今後再不撒謊騙你了!”他信誓旦旦的說道。

兩人在玉石坊內和好如初時,卻不知道店外的人群中有雙暗自得意的眼睛。

槐花膽戰心驚的拉扯梅司瓊的衣袖,嘴裏道:“姨娘,我們還是趕緊的走吧,別給丁香鳩尾他們瞧見!若是世子妃知道我們今兒碰巧也來了東門大街,怕是回去就該遭罪了!”

“遭罪?”梅司瓊發出一連串詭異的尖笑,“恐怕遭罪的人還不知道是誰呢!好一個顧寒之!叫起來還挺親密的?走!槐花!我們回府!”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