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東渟在院裏扔了會兒石子,驚走了一塘的魚,方才覺得沒趣回了自己屋。

柳萃樓地方雅致,院裏引水鑄塘,養荷觀魚,可屋子卻不寬敞,統共兩間正房三間耳房,她和東芩住一間,東琳獨住一間,下人們則都住在耳房裏。

丫鬟夏桃見她進來了,忙上前低聲道:“今日正午,顧護衛又去了兩儀居,聽說是世子妃宴客,還有一個什麽白公子也在呢。”

“哼!這個yin婦!”衛東渟罵道,“宴客?笑話,她一個有夫之婦,宴客招待兩位外男?這是騙誰呢!光天化日之下,她竟然做出如此不知廉恥的事!王妃怎麽也不管教管教!”

夏桃道:“王妃現下哪裏管的了這些!前兒因著蓮姨娘的事,王妃失了掌家的權利,你姨娘更是淒慘,連命都送了,說白了還不是兩儀居那位得利?誰使的壞還用問嗎?如今王妃還需避風頭,又哪裏顧得上去管她?”

“心如蛇蠍的毒婦!”衛東渟怒道,“這筆賬我給她記著呢!”頓了頓又問:“幾時了?可到申時末了?”

“快了,再有盞茶的功夫便是申時末。”

衛東渟立刻瞪眼道:“你個糊塗蹄子!還閑著做什麽?趕緊的給我梳妝啊!馬上就要輪到顧護衛巡邏了!加快些動作!”

夏桃翻了個白眼,暗道你母親在你心裏還趕不上一陌生男人吧,瞧這幅猴急樣!

可想歸想,動作卻沒停下,忙給她挽了個靈蛇髻,插了滿頭珠翠,又換了身水紅色綴銀絲的褙子。

衛東渟滿意照了照銅鏡,又拿了香粉細細的擦了一遍方罷。

所謂閨女像爹兒似娘,衛東鋆嫡庶兄弟四個,個個都是容貌脫俗的俊俏兒郎,其中又以衛東鋆和東淳兩人最盛,說白了還是武氏樣貌出眾的緣故。而東琳東渟姐妹,卻更肖似定王爺,卻是端莊有餘,嬌俏不足。

衛東渟瞧了瞧鏡中的自己,想想季浮霜那容貌氣度,心中愈發暗恨,隻撲了一層又一層的粉,弄的臉白的無血色似得。

“郡主,這粉莫不是太多了?”夏桃試探的提示。

“你懂得個屁!”衛東渟抿了抿嘴,上了蔻丹,“密雪未知膚白,夜寒已覺香清,你懂嗎?”

夏桃忙笑道:“奴婢不識字,哪裏懂呢?”

“這就是了,少多話!”衛東渟又照了照鏡子,方才白著臉去了。

她拿著個團扇,徑直去了水榭邊的飛虹橋上。照著池水,衛東渟搔首弄姿了一番,又理了理衣襟,心中很是得意。她自認為容貌是比東琳要強些的,又是王府的正經主子,顧護衛這樣的江湖人,沒錢沒勢,若能得了她的親睞,豈不比做一輩子的奴仆強百倍?

她已經偷偷打量他很長時間了,卻和那些丫鬟們一樣,不敢開口貿貿然和他說話。從沒人見過顧護衛笑過,卻令人無限遐想,他那張精致至極的麵龐,若是染上笑意,該是如何瑰麗的模樣?

今兒她不能再沉默了,總要讓他知道她的存在才是,想想他那玉人般的模樣,若是能直視他的目光……衛東渟真個是連身子都酥軟了。

過了沒多久,便遠遠的瞧見顧寒之來了。王府的護衛定點是要分路巡查的,衛東渟早已摸清了路線,等的就是顧寒之單獨巡邏的時候。

她站在飛虹橋上,低頭做觀魚狀,見顧寒之近了,便假裝失手將團扇落入了水中。

“哎呀!我的扇子!”衛東渟瞥了眼顧寒之,嬌聲叫道。

顧寒之正在猶豫要不要去瞧瞧浮霜,雖說午膳的時候浮霜那明擺著是裝的,可他想起她那副蒼白的模樣,便心裏很不踏實。

他大步流星的從衛東渟身邊走過,壓根沒聽到她說什麽。

衛東渟急了,一把拽住了顧寒之的衣袖。

“我的扇子掉湖裏了,你幫我撈上來吧。”她眨巴著眼睛說道。

顧寒之瞥了一眼湖中飄著的團扇,上麵的畫已經被水暈開了,模糊一片,眼見是不能用了;他又瞧了眼麵前這名煞白臉的女孩,確認自己並不認識,便直接了當的開口道:“撈東西是小廝的活。”

言下之意便是他是護衛,除非有人入侵王府,否則一切與他無關。

哇塞!多麽清朗溫柔的聲音啊!衛東渟甚至沒聽明白他言語中的拒絕。

“你幫我撈起扇子,我一定重賞你。”衛東渟笑盈盈的說道,還特意曖昧的腔調了重賞二字。

這回可觸了顧寒之的逆鱗了。顧寒之入王府做護衛,隻為了浮霜,不為旁的,他原本就性子清高冷漠,如何能聽得這賞字?

他啪的一甩袖子,衛東渟隻覺得手中的衣袂如同刀鋒般劃過她的掌心,忙尖叫著撒了手,卻見左手毫發無損,而顧寒之早已行過飛虹橋,隻留下個背影。

衛東渟愣了片刻,方才回過神來。她抬手掐了自己一下,好疼!是真的!他真的和她說話了哎!語調還溫柔無比呢!衛東渟捂著臉,嬌羞無比的想到。

卻說顧寒之過了飛虹橋,穿過水榭,便不知不覺的走到了兩儀居門口。他站在院外三丈處的銀杏樹旁,見薔薇和鳩尾一邊說笑,一邊從院裏出來,便知道浮霜定是沒事的,不由鬆了口氣,想了想還是沒有進去。

他就站在樹下,扶著樹幹眺望院牆。仿佛透過那厚重的院牆,和層層疊疊的屋簷,便能瞧見她的模樣。

每天巡院時他都會特意在此地停留片刻,短短的一盞茶的功夫,便是獨屬於他一個人的閑暇。

他沒讓任何人瞧見他,也沒有告訴浮霜。突然他有些能體味到大師兄數年如一日的執著究竟是什麽樣的情懷了,那種淡淡的思念,無需宣之於口、無需告知與人,便足以沁久彌芳……

一盞茶的功夫轉瞬而逝,顧寒之調轉頭,快步離去。兩儀院裏浮霜望著芍藥端來的清粥小菜,鬱悶的皺起眉頭。沒有辣味的東西佐食,她實在沒有胃口。

“郡主,您如今在病中,所以……”芍藥委婉的說道,“鳩尾特意煲了粥,裏麵加了碎蝦仁和火腿丁,還乘人不備,偷打了個雞蛋進去,味道卻是好的。”

浮霜聞言笑了:“可是難為你們了,弄的跟做賊似得。”

鳩尾眨眨眼,笑眯眯的說:“不難,郡主不是說過嗎?做戲就要做全套。”

浮霜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開始有些後悔裝病了。

“郡主卻是準備病幾日呢?”芍藥問道。

浮霜舀了勺粥,吃了一口,便無味的拿勺子攪合了。病幾日呢?事實上她這病長了不好,短了也不好,卻是很難把握的。

長了,武氏不免有借口重新出山,畢竟府裏長期無人做主那是不成的,而浮霜雖起先不願管家,可如今既然管了,又把各處權利分派了出去,若是被武氏重新收回,一來會失了人心,二來還會縱容武氏得意,這都是她不願看到的。

短了,也似乎有些不妥。武氏想要將她拉下馬,不外乎兩種途徑:外圍的產業和內闈的事務。如今外圍戰役以武氏落敗,她們完勝告終,接下來的便是內闈事務了,浮霜的打算便是‘病’上一場,讓武氏覺得有機可乘,盡快出手,省得再拖延下去。

所以她這病的時日長短,還得看武氏那頭的舉措來定。

“先這麽著吧,你們要留意各處動靜,若有異狀便來報我。”她淡淡的說道。

正說著話,屋外來傳,說是聶姨娘辦完差事回來了,聽聞世子妃病了,便想進來問安。

浮霜點頭道:“喊她進來吧。”

於是聶氏便小心翼翼的進了主屋裏間。

她進了屋,瞧見浮霜正靠著床喝粥,忙搶上前跪地道:“奴婢惶恐,不知世子妃病了,到這會子才來問安。”

浮霜揮了揮手,示意芍藥撤去碗碟,方才衝著聶氏道:“我知道你外務繁忙,每日都到天黑才回來,怪不得你的。”說罷又喊丁香搬了個腳蹬給聶氏坐下。

聶氏告罪坐下了,拎著帕子賠笑說:“可是忙壞了,采辦上的事簡直是千頭萬緒,還天天有人請酒吃飯,真是連閑下來的時候都沒有啊。”

“那姨娘可是嫌煩了?若煩了我便讓汪氏和你調換調換?”浮霜故意挑眉笑道。

“不!不!不!哪裏會煩?這不剛剛上手做的順溜些了嗎?”聶氏忙道,心中卻一個勁的打鼓,別是惹了世子妃不悅,真給調換了,自己可就虧了。這外務采辦上的油水可比旁的都多呢!

“哦?這麽說是上手了?”浮霜冷笑一聲道,“既然是上手了,這銀子沒少收吧?”

聶氏一驚,忙看了看左右,見芍藥丁香等俱在,便咽了口口水,閉著嘴沒敢說。

浮霜卻道:“說罷,我交代你的事辦得怎麽樣了?這裏沒外人。”

聶氏眼珠子一轉,回想起當初世子妃派給她差事時,私下裏說的話。

那天世子妃將她叫進屋裏,指著她問準備怎麽做。她惶恐之下發誓說再不敢貪墨,卻被世子妃笑話了,隻說不貪是不可能的。

世子妃還說:我也不會斷了你的生財門路,這天下任何事都分肥的和瘦的,有油水,才會有人鐵了心的搶著幹。你且拿出你做暗賬的本事來,注意各家供貨的商鋪作坊和我們王府自家的產業,這其中自然有的是貓膩。你隻要逮出一個黑心的暗鬼,我從他那兒罰沒的銀兩你便可抽三成!

三成啊!如檀香樓的馮老板等人,能塞給她三百兩的現銀賄賂,這私底下貪墨的何止幾百兩?供了她們出來便可以白得三成,還是明裏正當的收錢,她何樂而不為呢?

原本她收了賄賂銀子的第二日便準備來報了,可因為發生了梅氏的事,她心神慌亂,又跑去玲瓏館王妃武氏那頭表了回忠心,這賄金的事便沒敢說,硬是瞞了下來。

她也清楚,王妃和世子妃是公開了較勁呢,世子妃管家管的出色,便等同於狠狠的扇王妃的嘴巴。王妃號稱精明厲害,可管了這些年的家,還是自家產業貪墨的貪墨,外麵商戶欺詐的欺詐,烏七八糟的事兒免不了。如今還沒幾個月,便給世子妃都整頓了,豈不是越發襯的王妃沒臉麽?

所以她不禁兩廂猶豫,搖擺不定了。

可如今世子妃既然當麵問了,她若是說不知,沒有,那便是明擺著不忠。先頭世子妃說調換的事,聽起來像是玩笑,實則是敲打,她如何能聽不懂呢?

自己若是不招,不說那三成的罰沒銀子得不到,恐怕當下便會丟了差事。可是若是招了,便等同於在世子妃麵前遞交了投名狀,再不能腳踏兩條船了。

一個是擺在眼前的現銀,一個是說不定的後怕。聶氏眼睛一紅,便咬了牙回道:“檀香樓的馮老板、碧月閣的吳掌櫃、還有我們自家的兩個莊子,他們都私下裏給奴婢塞過錢,讓奴婢替他們遮掩貪墨的事。奴婢收的銀子一分都未敢動,全擱在房裏呢,還記了賬目,如今請世子妃示下,該如何處置?”

浮霜盯著聶氏打量了一番,滿意的點了點頭。聶氏好財,她便對症下藥給她攬財的機會,時日長了,她自然知道誰那裏能真得好處,將來還有用得著她的地方。

“行了,就這樣吧,你收的賄金得歸入大賬,補貼虧空。至於那四家……薔薇,明**便帶人去抄自家那兩個莊子,看看他們究竟昧下了多少!至於檀香樓和碧月閣……這潤州兩大商戶,打開始便是靠著我們定王府的生意起家的,如今到學會恩將仇報了?芍藥,你按照聶氏所說的把往年的賬目都給對清楚了,明日帶著人上衙門告這兩家欺詐!我倒要看看今後誰還敢將定王府當冤大頭!”

“世子妃說的是!”聶氏忙賠笑道,“他們還真以為我們定王府好欺不成,竟敢算計到我們王府頭上了,這官司定要打的他們傾家**產!”

浮霜望著她大笑:“傾家**產?姨娘莫不是記掛你那三成賞金吧?放心,少不得你的。”

一屋子人聞言,便都笑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