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水榭中已是張燈結彩,呈弧形彎曲繚繞的水榭長廊中,靠戲台的南麵設了一溜排的長案,正中王爺和王妃的席位還空著,二老爺和三老爺夫婦倒是來了,二老爺身後圍了一圈的姬妾,正自顧自的調笑哄酒,二夫人毛氏則拉著李氏說話,懶得理會。

兩側東鋆兄弟們都還沒到,他們恐怕還未從澄湖邊回來。再側郡主們的席位上,衛東琳、東渟、東芩和衛東芷、東蕊都已經到了,另有二房的二十來個姐妹兄弟,正熱熱鬧鬧的說笑成一團。

丫鬟小廝們在長廊北側川流不息的上菜端茶,水榭長廊較寬,倒也不顯得擁擠,隻是人流攢動越發熱鬧了。

水榭南側是引湖水勾勒成的碧玉池,池麵上點綴著碧綠的荷葉和各色睡蓮,又有紅白鯉穿越其間,映著宮燈越發好看。

池那頭的半高假山上,立著戲台。戲台上敲鑼打鼓的,已經演上了,因為正主沒來,還未點戲,便是些龍套上場翻筋鬥,圖個熱鬧氣氛。

浮霜到的時候,小一輩的俱都起身相迎,毛氏和李氏更是招呼她上她們身邊坐。浮霜也懶得和數十名麵生的表姊妹寒暄,便去了李氏和毛氏那兒,被拉著在兩人之間坐下了。

“可把你給忙壞了吧?”毛氏笑道,“這孩子真是能耐,這麽大的席麵,在廣陵**持起來也得累得個人仰馬翻,你瞧瞧,她這模樣倒是精神頭十足,一點疲累都看不出啊!”

李氏接話道:“可不是嗎?如今都知道我們的世子妃年紀雖輕,能耐卻是大的,不說旁的,聽說各房的月錢都漲了,可見是會理財管事的。”

浮霜忙謙虛道:“還是各處管事做的好,今年年景又好,自然收入高些罷了,我趕巧恰逢機會,白得了好名兒。”

“白得了好名?”毛氏大笑,“看這嘴會說的,來,趕緊的灌上一杯!”說著便把一杯酒送到浮霜嘴邊,浮霜推拒不得,隻得飲了,李氏夾起一筷子槽子燜兔肉:“快,三嬸疼你,吃一口菜壓壓酒!”浮霜自然也隻能吃了。

正說笑間,定王爺來了。眾人俱都起身見禮。定王爺扶著陳氏的手,緩步走到席間坐下,揮手道:“都坐下吧,一家人,又是過節,不必如此拘束。”

眾人方才都坐下了。

丫鬟們遞上戲單子,王爺環顧四周:“王妃還未來嗎?”

丫鬟們忙回道:“王妃說正在梳妝,許是要耽擱些時間。”

“那就不必等她了,我們開席。”說罷定王把戲單子遞給三老爺衛東濡,“我是不懂戲的大老粗,隻知道武戲好看,別礙了你們的雅興,三弟,你來點!”

三老爺忙接過單子,照著定王、二老爺的喜好點了幾個戲。

於是對麵戲台上的龍套都下去了,正兒八經的敲起點鼓唱起來了。

眾人俱都麵麵相窺,王爺在公開場合,如此不給王妃臉麵,還是頭一回。過去王爺雖說極少往玲瓏館去過夜,但對王妃那還是十分尊重的,家宅內的庶務,隻要王妃發話,他通常即便有旁的意思,也不多駁斥。

如今對外說是因武氏身子不好,才讓世子妃接了主持中饋,可聰明的人都聞到了些風頭,心中暗自琢磨,王爺和王妃之間究竟是生了什麽隔閡?

浮霜倒是蒙頭吃菜,她才懶得理會那許多事情呢。

又過了片刻,衛東鋆帶著一眾兄弟們回來了,毛氏和李氏方才放了浮霜去他身邊落座。浮霜已帶了幾分酒意,剛在衛東鋆身邊坐下,便打了個酒嗝。

衛東鋆聞聲樂了,低聲說道:“你吃了多少酒了?剛開席便這樣?”

浮霜曳著眼睛嗔道:“還不是因為你們回來晚了,累我被二嬸三嬸連灌了三四杯!我酒量又不好,等會便回去睡覺。”說著身子都不禁晃了兩晃。

衛東鋆借勢一把摟住她,心中樂開了花。浮霜沾了酒,便比平日少了幾分冷靜自製,倒是越發風情萬種起來。

隻見她臉頰酡紅,如初開牡丹;一雙鳳眼流光溢彩,潤澤的雙唇微微翹著,半啟半掩,散發著無聲的邀請。

衛東鋆回過神來的時候,手指已經輕撫到了她的唇上。那柔軟溫香的觸感,令他的手直發燙。

“怎麽了?”浮霜眯縫著眼睛問道。

“呃……你嘴上沾了東西,沾了東西。”衛東鋆作勢往帕子上抹了抹手。

“是嗎?”浮霜閉了閉眼,壓下酒意,轉臉喊道,“薔……薔薇。”

薔薇和丁香等人正站在後麵,捂著嘴偷笑,聽聞喊她,忙上前遞上帕子。

浮霜睜開衛東鋆的手,自己擦了擦嘴角。

衛東鋆興致大起,他裝模作樣的說道:“不是這,再往上一點,有醬汁。”

浮霜腦袋裏如一團漿糊,依言抬手往鼻子上擦了擦。

“哎!瞧你醉成這副模樣,都摸不著地方了!還是我幫你擦吧。”說著衛東鋆沒等她回應,便奪過帕子,一手抬著她的臉,一手作勢擦起來。

兩人靠得很近,衛東鋆半抬著她的下巴,眼神沿著她細若凝脂般的肌膚,順勢而下,便緊緊的鎖在她的唇瓣上,再也挪不開了。那若隱若現的貝齒,襯著玫色的紅唇嬌鮮欲滴,仿佛有無窮的魔力。

衛東鋆喉結上下浮動,往前湊了湊,耳邊是婉轉縈繞的唱腔,如同咒語般念叨著,體內莫名騰起一股子熱力,令他陌生無比。

“世子爺!”突然耳畔響起元壽的聲音,衛東鋆恍過神來,眨眨眼道:“什麽事?”

元壽翻了個白眼:“沒事。”引得一眾丫鬟們又偷笑連連。

“擦……擦幹淨了嗎?”浮霜皺著眉閉眼道,一股子酒勁上頭,她正暈的慌。

衛東鋆忙作勢擦了兩下,鬆開手道:“幹淨了。”手指暗自忍不住搓了搓,那溫潤細滑的觸感,還猶在指尖。

浮霜落回身,靠在椅背上長出了口氣,芍藥忙拿來醒酒石給她含上。衛東鋆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到戲台上去,腦海中卻反複重現她那迷離的眼神,和如花瓣般的嘴唇……

水榭長廊的盡頭,顧寒之站在簷廊下職守。他的視線從未離開過浮霜,瞧見衛東鋆借勢調戲她,不禁抿緊嘴角,心中火起,差點要動手,後來見他鬆開了她,便強壓下了火氣。

當下是在家宴,他又能做什麽呢?更何況衛東鋆是名聲言順的,而他卻什麽都不是……

沉下臉,顧寒之盯著腳前一方青磚,不想再看。心中卻翻騰起伏,再難平息。他握緊的拳頭突然繃到了腕上的絲線,抬起手,摟起袖子。手腕上那股五彩百索,令他心中的痛和酸楚漸漸的消了。

眼前仿佛又浮現出前日,浮霜笑臉盈盈和他交換百索的模樣。

“百索、百索、長命百歲、索住不放!節日愉快!”她一本正經的念叨,隨即將五彩絲線係在他腕上。

顧寒之閉了閉眼,自已已經擁有太多,還要奢求什麽?

心底的那絲芥蒂和嫉意便隨風散了,消失在夜空裏……

“換班了。”背後被人拍了一下,顧寒之轉過臉,瞧見是同屋的姓孫的護衛,便和他交換了腰牌,往外院行去。

今晚是端午佳節,不會有事發生的,浮霜會很安全。他想到。

回了護衛所,剛進門便瞧見了領班苗大壯。大壯正點著小酒,吃著菜,見他來了不由得臉上有些僵硬。

今日是端午,王府各處均有賞賜,除了吃食和粽子,還有額外的賞銀。因前兒發月利的時候,顧寒之便冷冷的,扔在桌上沒拿,這回苗大壯便壓根沒發他的,自己拿了上街打了幾兩好酒,準備過個肥節。

在他看來,顧寒之為人清高自傲,不服管束,喊他做什麽都不聽,原本就是該罰的,不過是礙著背後有人罷了。如今連月錢都看不上眼,又哪裏會在乎這點節賞?不拿白不拿。

可畢竟是吃用了他的,此際便有些尷尬。

“你在吃酒?”顧寒之微微皺起眉,苗大壯、孫凴和他共住一屋,苗大壯這人好酒,而且最要命的吃了酒晚間打鼾甚大,攪合的眾人都睡不好,所以他見苗今兒又喝上了酒,心中未免不悅。

苗大壯做賊心虛,以為是他知道了這酒錢來路,反倒是橫起來了:“怎麽了?吃你個二兩酒就心疼了?心疼就莫做款爺啊!是你不要的,怨得了誰?”

說完便摔門出去了。

顧寒之皺了皺眉頭,沒說什麽。他懶得和人為小事摩擦,他不拿月錢賞銀,是不想欠誰的。他是為了浮霜進府的,卻不是為了銀子。

浮霜原準備安排他單住,被他拒絕了,說不想與眾不同,顯得紮眼。此際碰到這麽個渾人,將就將就也就是了。

卻說苗大壯出了屋子,心中不禁有些悔意。顧寒之那是世子爺的心腹,自己如今得罪了他,不會招的他怨恨吧?

自己這領班職位來之不易,倒不是身手格外的好,卻是花錢打通了外院王總管的門路,才謀到的差事,若是因為這二兩酒丟了,豈不是白瞎了嗎?

想到此處,他又忍不住要回頭進屋賠罪,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隻站在門口躊躇。

突然,遠遠的來了個麵生的丫鬟。身上穿著藕荷色的裙子,腰封是銀色的,是名二等丫鬟。她捧著個酒壺,直衝著來了。

“姑娘這是找誰?”苗大壯上前攔住道。

那丫鬟瞧見他,抿嘴一笑:“我是來送酒的,世子妃特賞給顧護衛的酒。”

苗大壯一聽,忙上前搶道:“這會子他許是睡下了,姑娘進去不便,還是我送進去吧。”心想終可接送酒搭上兩句,說不得便將之前的事揭過了。

那丫鬟微微一愣,隨即笑道:“那就勞煩你了,不過這可是世子妃賜的酒,你可不能偷喝。”

“自然!自然!我哪裏敢呢。”苗大壯接過酒壺,轉身一推門便進去了,那丫鬟站在門口,眼神閃爍。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