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我查看多日,玲瓏館裏倒也沒去過旁人。也就是毛尚書、賈太尉幾個權臣家裏的夫人太太們常去打馬吊。”顧寒之坐在桌前,喝著茶道。
浮霜低著頭正在案上描花樣子,聞言頭也未抬便道:“倒也是,她若邀毛尚書他們入府卻是落了痕跡了,王爺也定不會容她結交臣子,打馬吊恐怕隻是掩護,便是借著夫人們互通有無呢。”
“你是說那些夫人太太們在幫她傳話?”顧寒之問道。
浮霜停了筆,轉頭過托著腮幫子瞧著顧寒之笑了:“倒不是,換做我如此要緊的事也不能說給第二個人知道,毛尚書等人的夫人怕也是不知情的,許是通過賞賜或轉增的東西裏傳遞消息。”
顧寒之一愣,隨即便道:“定是如此!我有兩回見她們的丫鬟托著個匣子離開王府,也有風聞,王妃打馬吊從來不輸銀子,隻輸東西,常常是輸了局便賞賜那些夫人們珍玩古籍什麽的。說不定其中便有奧妙。”
浮霜聞言便笑了,鳳眼眯縫成了彎彎的月牙,顧寒之瞧著便知道她又有點子了。
他喜歡她這幅狡猾如狐狸的模樣,與平日的沉穩冷靜不同,這時候的浮霜充滿了自信,仿佛諸事盡在指掌間一樣。顧寒之隻覺得心頭如燙到般,猛地一顫,慌忙別開眼,卻已將這笑容銘刻在腦海中,再難忘記了。
浮霜衝著他勾了勾手指,顧寒之紅著耳朵湊上前,卻聽浮霜低聲道:“你如此這般……再那般……”
正說話間,小丫鬟進屋將一封信遞給了丁香,丁香瞥了一眼,忙上前送給浮霜道:“是世子爺的信。”
世子爺三個字令顧寒之耳朵上的紅暈漸漸的退了,浮霜則快速打開掃了一眼,便嗬嗬的笑出了聲。
顧寒之隻覺得胸中仿佛是運氣不暢似得堵得慌,一股子陌生的感覺令他心髒仿佛被捏住了似得隱隱作痛。
他垂下眼簾,咬了咬牙還是忍不住問道:“寫了什麽?令你這樣開心?”
“他說他從王爺那裏把二少爺衛東淳拐到軍營去了,還說如此給我省了不少事,問我拿什麽賞他。”浮霜一邊笑一邊晃著手中的信箋,心情大好。把武氏這張底牌抽去了,倒確實助益頗多,而且東鋆兄弟倆能多聯絡感情,說不得將來還能避免兄弟鬩牆,她自然是樂見於此的,最主要的是,從衛東鋆的字裏行間,她甚至能想見他恬著臉耍賴求表揚的模樣。
“那……你準備拿什麽賞他?”顧寒之鬼使神差的接口問了一句,話一出口,他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我賞他?”浮霜樂了,“我是為他奔忙,沒和他要賞銀就不錯了,還賞他?”
顧寒之聞言,心中不禁又有些歡喜。
又和浮霜說了幾句話,寒之方才去了。浮霜拿著衛東鋆的那封信,便開始發呆,她的眼神落在信箋上,腦中卻在籌謀接下來的計劃。
要想斷了武氏對內對外的影響,從根本上說,唯有斬斷她對衛東淳的控製。所以東鋆這招是很明智的,借口鍛煉把衛東淳弄出府,進到兵營封閉些時日,武氏見不到他,時間長了對他的控製自然便弱了。而且還能借此機會增進點兄弟感情,對將來也是好的。衛氏原本的強勢便是兄弟同心,譬如定王爺衛齊崢和二老爺衛齊瑞。
而武氏如今無法掌控府內,又接觸不到衛東淳,便唯有求助外援。她會更加頻繁的聯絡毛尚書和賈太尉他們,前些時候,因彈劾案暫時消停下來的潤州小朝廷,恐怕又要風生水起了。
至於他們會出什麽樣的招,那是衛東鋆該操心的事。她深處宅內,當前最重要的便是斷開武氏與毛賈的聯係。隻要斷開他們的聯係,便可困死武氏,同時也能讓毛賈等人群龍無首,說不得便會出些紕漏。
可該如何斷開武氏與那兩人的聯係呢?硬來怕是不明智的,若是以旁的方式……浮霜嘴角逐漸浮起了笑意。
卻說這一日,武氏照例約了毛尚書夫人楊氏,賈太尉夫人和王尚書夫人來打馬吊。正摸著牌,新派來的丫鬟彩玟端著一個托盤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托盤上托著四個碗,裏麵是小廚房剛出爐的蒸酥酪。
蒸酥酪是用鮮奶隔夜凝脂成的‘乳花’熬煮後,加入蘭雪茶的清汁調配再上火籠蒸成的熱酥漿液。此時四個海碗上還架著個長盤,裏麵是用以佐味的果餞,有炒紅果、炒海棠、溫樸等,可以隨各人喜好拌入奶食上吃用。
盤子裏的果餞來回滾動,下麵的海碗中漿液也起伏不定,因此彩玟走的十分慢。
她好不容易走到牌桌前,剛準備將吃食擱置在案上,卻突然腳下被東西一絆,身體便失去了平衡。她張口還未叫出聲來,手中的托盤便被掀翻了。叮鈴咣啷的一陣作響,吃食潑了一地,幸而沒濺到旁人身上,瞬間屋裏奶香四溢。
彩玟唬了一跳,忙顧不得地上的碎瓷便跪了下來,嘴裏一個勁的叨擾:“請王妃贖罪!請王妃贖罪!”說著淚眼婆娑,膝蓋下也漸漸滲出了血色來。
誰都知道,王妃懲罰人從來都看心情,心情好時便罷,心情不好,一點小錯也是會要人命的。
武氏淡淡的推了張牌,衝著楊氏道:“你們看看,我說什麽來著?丫鬟年紀大些不是壞事,重點是要用的順手!哎……霜兒把沉香配了人,我不反對,耽誤女孩兒青春我也不想,可派來伺候我的都是些什麽玩意!”
“卻是如此,我們府裏,沒**上三五年的丫鬟根本不可能上我跟前來。”楊氏接話道,“派一些新手來伺候上人,世子妃莫不是太沒有尊卑了?”
彩玟咬著嘴唇,她很想說她已經入府七年了,級別也是一等丫鬟,可自從進了玲瓏館,總有人在她做事的時候下絆子,這話說出口也沒有底氣了。
“我算是將就著吧。”隻聽武氏道,“王爺和我都老了,這人老了自然招人厭棄。王爺身子骨也越來越不好了,將來還不知道怎麽樣呢!”說著很是無奈的歎了口氣,又開始搓牌。
眾夫人又相互噓唏,說了好些自家晚輩的不是,世子妃不孝順的名頭算是落下了,武氏很滿意今天的牌局,要不了多久,碎嘴的楊氏和人緣好的王尚書夫人,便會將這評價傳出去。
打了幾局牌,方才散了,臨行時,武氏又明日端出四盒茶葉,衝著諸位夫人道:“前兒是端午,我知道王爺是都有賞賜的,這會子卻是我的心意,你們帶回去吧。”
楊氏等人忙謝過,讓丫鬟給拿了。
一行人出了玲瓏館,便沿著長廊往王府西門行去。領頭的仆婦帶著眾人來到一處池塘,事實上王府便是依水而建的,湖泊池塘數不勝數。這這片池塘卻是有些不同,上麵搭建著一座仿古的木橋,木橋平鋪池上,頂部覆蓋著茅草、旁有杏花蘆葦掩映,充滿了農家氣息。
眾人上了木橋走到正中時,突然聽到嘎吱一聲響,最前麵的踏板突然斷了!領隊的仆婦一聲尖叫便掉入了水中,隨即串聯在一起的木板逐個崩斷,橋上的人全都尖叫著浸到了水裏。
好在這池塘挖的不深,水隻沒到膝蓋,不過眾人的衣裙都濕透了。
當眾人掙紮著上了岸時,已有十多名丫鬟抱著衣裙奔來了,為首的正是丁香,她衝著楊氏等人直道歉:“實在是抱歉,沒想到這座橋年久失修,累夫人們遭了罪。世子妃聞詢,便讓我特意帶衣裙來給夫人們替換,她片刻就到,還要當麵向諸位夫人致歉。”
楊氏扶著丫鬟的手上了岸,努力控製著臉上的表情道:“請替我向世子妃帶個話,今日純屬意外,好在不過是濕了衣裙,沒出大事,世子妃沒必要向我們致歉。”
世子妃雖說晚一輩,可說不得便是下屆定王妃,楊氏等人遭了罪,卻麵子上還要顧得體麵。
另外兩位夫人忙也如此說道。
眾人連同丫鬟被帶著去了近前的敞屋,她們放下東西便忙著換衣裙,十多名丫鬟前前後後伺候著端盆打水,拿香粉梳頭,進來出去的折騰,諸位夫人又重新洗漱了一遍方罷。
待得浮霜前來致歉的時候,三人連同丫鬟都已梳妝完畢。浮霜很是不好意思的致歉,又說了好些客套的話,方才親自送她們出府。
目送諸位夫人的轎子遠去,浮霜笑著衝身後的顧寒之讚道:“身手真不賴,一顆石子打穿一座木橋,今天可是讓我開了眼。”
顧寒之笑笑沒說話,心中卻是如同飲了蜜漿。他不在意旁人的看法,浮霜的一句話卻能讓他欣喜若狂。
丁香上前稟告道:“郡主,東西已經掉了包,換下來的已派人送去了兩儀居。”
“走,我們回去瞧瞧武氏到底下了什麽命令。”浮霜說罷帶頭往回行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