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氣漸漸的有些熱了,坐在鳳輿中,衛清韶忍不住一陣心煩。

為了不錯過吉日,早半個月她提早從豫州出發,沒想到一路暢通,反倒是早到了十多日。這住在京都皇家別莊裏的日子,對她來說簡直是度日如年。

宮中派來傳教規矩的嬤嬤成日裏雞蛋裏麵挑骨頭,仿佛西蜀的教養嬤嬤都是歪門左道,教的規矩都是不成體統似地,季清韶無法,成日被*練的疲憊不堪。

朝中那些歸屬於睿王麾下的門生也輪班似地抽空來拜賀,這些人的品級不高,留在京都也不過是耳目,多半都想調回西蜀睿王跟前,如今未來的皇後殿下、睿王的親生女兒到了,如何能不想法子走門路?即便是男女有別,不便親自來,家裏的夫人們也是要走動走動的。

再加上她自己心中的忐忑和不甘,三方夾擊下來,季清韶倒是比原先還清減了不少。如今終於到了正日子,載著她的鳳輿五更天便停在了皇家別院門口,她也被一早拖起來梳妝打扮。

穿著厚重的吉服,帶著沉甸甸的鳳冠,跟著鳳輿等在午門之外,她心中的焦躁難以言喻,卻又顧念母儀天下的風範,一句抱怨都不能掛在嘴上。

丫鬟碧潭急匆匆的奔來,挑起簾子稟告道:“郡主,迎親的隊伍終於來了,可午門還未開,我們是進還是不進?”

皇室大婚,自然不是他親自來迎親,而是從旁族中選出二三十個‘兒女雙全’的老人來迎親,禮部的人則跟隨在後麵。迎親的隊伍應該從午門出來,迎接鳳輿入宮。午門是皇宮正門,皇帝大婚,迎娶的是未來的皇後,自然是開正門迎接,可怎麽迎親的人都到了,卻是從邊門出的呢?難道要讓她從邊門入宮嗎!?豈有此理!

“不進!”季清韶一揮衣袖又坐了回去,“我們等!”

於是午門前便出現了如此怪異的局麵:未來皇後的鳳輿停著不動,迎親的隊伍供著手也停在對麵不動,可苦了吹拉彈唱的藝人們,他們可了勁的反複吹奏,偏生婚娶儀式到此處就像是被卡著了似地,大家都不動了。

太陽熱辣辣的升上了天空,氣溫開始變高,雙方都有些疲憊,不少人都掏出了帕子抹汗。可緊閉的午門大門紋絲不動,誰也不願意妥協。

終於,城門口施施然走來一人,那人大約近六十的年紀,拖墜到胸口的胡須根根泛白。他麵目清鑊,身材瘦削筆挺,見他來了,迎親的禮部官員們紛紛按照品級行禮,口中直呼:楊大人!

季清韶挑起轎簾,往外眺望,送親迎親的隊伍太長,她壓根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心中卻是有幾分緊張,這人莫不就是父王口中常說的內閣首輔楊懷坤楊首輔吧?

來京都前,父王就交代過,朝中要特別留意幾個人,一是宦官王禧,這位可是從小伺候皇帝的太監總管,與皇帝的感情就是奶爸對奶娃,他說的話小皇帝沒有不聽的,父王說了,她大婚後首當其衝便是要跟王禧爭寵,隻有將皇帝的偏愛從王禧身上轉移到自己身上,才算是成功踏出第一步。

其次便是太後陳氏,太後陳氏是北地懷王家的女兒,也是先帝的皇後。好在小皇帝不是太後所出,母子兩的關係算不上親密,不過是秉承個孝道而已。可季氏即刻便會與陳氏開戰,這老太後卻是不得不輕忽小看。

最後便是這位首輔楊懷坤,他是先帝時期的三甲狀元,學問自然是不用說的,又在朝中經營多年,徒子徒孫都已經位列重臣,可以說在京都朝堂上那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正是因為他地位崇高,小皇帝都有幾分忌憚他,之所以推出宦官與文臣爭鬥,實際上小皇帝就是想從文臣手中奪權。

而她,季清韶,則不僅僅是從西蜀嫁來的一位皇後,她還能給皇帝帶來了另一股奪權的勢力:外戚。

季清韶望了望碧藍的朗空,深吸了口氣。父王說得很清楚,宦官和文臣互掐的日子要到頭了,她的加入,便可以形成外戚、宦官和文臣三足鼎立,緊接著,隻要她聽命行事,好好經營,終有一日會成為外戚統掌天下,到那時候,西蜀季氏便可以占有道德名義上的大義,挾天子以令諸侯!

而達成這一宏偉目的的人,便是她季清韶!

既然如此,便從第一回合過招開始吧!你楊懷坤不就是不開午門迎接我嗎?想讓我還未進宮,便落個下馬威?好!我今兒偏和你杠上了!我是明媒正娶的皇後!午門就得為我開!

楊懷坤緩緩的走了過來,行到鳳輿前,一躬身說道:“微臣楊懷坤見過郡主,郡主遠道而來,何不先入宮再說?”

郡主!哪門子的郡主?季清韶一聽這話就怒了。雖然睿王沒有親自來送嫁,可她住在皇家別院那會子,問名、納吉等大婚前的利益都完備了,她即便即刻還未行大禮,可這些做臣子的也不該還稱呼她為郡主啊!

季清韶眯起眼睛,暗道,看來這老頭很明白她給京都朝廷帶來了什麽。

這是文臣與外戚的頭一回過招,她決不能示弱!

季清韶端坐在鳳輿內沒有回答,就仿佛楊首輔說話的對象並不是她。

楊懷坤頓了頓,見她沒回答,倒是十分有耐心:“郡主這是不願進去?那行,我們就等等郡主好了,什麽時候願意進去都成。”

說著便揮手,後麵有侍從端了張椅子,老頭撩起袍子,還真就在鳳輿邊上坐下了。

如此一來,季清韶氣了個半死!這是在逼她呢,要進宮,便隻能從邊門進,是以郡主的身份進?將來她這個皇後當得豈不是還不如個貴妃?

她繃著臉,在鳳輿內坐的筆直,外麵的人也跟著罰站,太陽倒是越來越毒辣了,這外麵的人汗流浹背,裏麵坐著的人也是一身香汗淋漓,誰都不好受。

眼看著時辰快到了,宮門口又竄出個小太監,上趕著湊到楊懷坤麵前道:“哎呀!我的楊大人啊!這都什麽點了?裏麵皇上還等著呢,您……您倒是說這是咋回事啊?”

楊懷坤斜著眼,輕蔑的撇了眼他,冷笑道:“你是個什麽東西!也配和我說話,有事讓王禧來親自和我說!”

那小太監還待說上兩句,卻見楊懷坤身旁眾大臣吹胡子瞪眼的瞅著他,忙打了個哆嗦,奔回去找人去了。

又過了片刻,一名身穿絳紅色長褂的太監帶著一幫子太監從宮門處走了出來。他大約四十上下,一張臉保養的細滑白嫩,無一點皺紋,進了前,那太監便翹起蘭花指,掐著嗓子道:“楊大人大熱天太陽下曬得好大的火氣,這裏坐著和皇後殿下說話,卻是哪門子的禮數?”

說罷還衝著車輿中的季清韶笑了笑,直笑的季清韶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位想必就是掌印太監王禧了吧?

季清韶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回了個友善的笑意。初來乍到,雙方都得罪了令他們一致排外,不如先幫襯一方,扳倒另一方麵,而她自然是選擇皇帝這邊的宦官黨的。

“吾等不是在和皇後殿下說話,而是在跟睿王郡主講禮!這尚未婚嫁,禮不可廢,今日午門不能開。”楊懷坤一字一頓的說道。

“嘿!你這倔老頭還真卯上勁了?”王禧一拍大腿道,“也不瞧瞧這是什麽時候!誤了吉時你擔待的起嗎?”

楊懷坤一捋胡須,器宇軒昂的說道:“禮之所興,眾之所治也;禮之所廢,眾之所亂也。無通禮法,論吉時又有何意?”

王禧皺把著臉道:“灑家是聽不懂這些的,楊大人,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掉書袋呢?”

楊懷坤一甩袖子,滿臉鄙夷。在旁的一位大人看不下去了,直接了當的衝王禧道:“王總管,不是我們故意拖時間,是睿王郡主不肯入宮啊!”

季清韶從鳳輿中冷冰冰的甩出一句:“我隻從午門入宮。”

“這不就是了!皇後殿下當然要從午門入!”王禧立刻明確了姿態,“快!還不去讓人開午門!”

“不行!”楊懷坤拽住王禧,“祖宗的規矩寫的很明白:午門為皇宮正門,唯有帝王可出入,殿試三甲可出入一次,另者便是皇帝大婚,皇後可出入一次。”

“這不就是了,皇後可出入一次啊!”王禧聽得是一頭霧水。

楊懷坤笑了笑,衝著王禧道:“禮部典籍寫的很清楚,皇後可出入一次,可現下還未拜堂冊封,哪來的皇後?睿王郡主卻是不能從此過的!”

好家夥,他來咬文嚼字了!

王禧一聽傻了,鳳輿內坐著的季清韶也傻了,話說真要較真,文人咬文嚼字起來,豈是常人能敵的?

她的確現在還不是皇後,所以不是皇後便不能過午門,可過了午門才能成為皇後,於是她還得先過午門再做皇後……

好吧,眾人都被繞暈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