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浮霜睡到了日上三竿,起身時頭還有些疼。昨兒半夜被吵醒,後來又生了半宿的氣,她近天亮才睡著。不過好在府內諸事按部就班的進行著,各處都有人分管,雖說是過節,倒也不用她親自忙碌,於是浮霜便蜷在**,準備多賴一會兒。
芍藥端了水進屋,見她還在**躺著,忍不住歎息道:“郡主,該起了,快到晌午了,怎麽也該去王爺王妃那裏問個安才是。”
浮霜蒙著頭來回翻滾了兩下,賭氣道:“就說我病了!”她左側的頭疼的厲害,確實不舒服的緊。
芍藥一愣,忙放下水盆上前撩起簾子:“郡主哪裏不舒服?可要喊大夫來瞧瞧?”
“不用了!”浮霜歎了口氣翻身坐起,喊大夫興師動眾的,又生出許多事來。過節的日子,雖然不用她操持,卻有諸多禮儀事項推諉不得旁人,怕是偷不了閑了。
她起了身,由芍藥伺候著穿衣梳頭,整個人都昏沉沉的,腦袋似乎都比平時重了許多似地。芍藥在旁匯報說:“鳩尾說節日的膳食都準備的差不多了,今日特備了羊肉湯鍋以供禦寒,問郡主還有什麽要添加的?”
“我沒什麽要添的,讓她去各院都請示一番,晚上的宴席按照各院的要求籌備。”浮霜吩咐道。
芍藥應了聲,又道:“丁香已經把節禮都準備好了,郡主等會是不是親自送去?”
“都準備了什麽?”浮霜問道。
芍藥便回道:“給王爺和王妃各準備了一襲冬衣,對外說是郡主親自縫製的。給三老爺和三夫人準備的是冬靴;幾位小爺的是下雪天戴的鬥笠;幾位郡主的則是絨布披肩……”
浮霜點了點頭道:“很好,我待會兒便給各院送去吧。”
於是草草的用了早膳,便先去了梧山堂。
王爺今日精神到好,雖然還半躺在炕上,卻眉開眼笑的正與二老爺衛齊儒說話。浮霜問過安,便將二房的節禮跟著送王爺的冬衣一並呈了,定王爺摸著針腳密密的東西,十分高興,又誇了浮霜幾句,方才讓陳姨娘拿了新上供的螃蟹兩籮給她帶回去嚐鮮。
籮筐裏的螃蟹都用細繩紮著,是伴著冰從奎州送來的,十月蟹黃肥的時節,送到王府已是十一月初了,不過好在個頭肥大,還較為新鮮。
浮霜拿了東西告辭出去,便去了玲瓏館,卻聞王妃不在,上院子裏轉悠去了,她也沒太在意,如今將王妃半閉半困的束在府內,若再逼急了反倒不好。
然而她不知道是,武氏如今已經被逼急了。
梧山堂外的空地上,戲班子的人正在搭建戲台。因王爺腿腳不便,浮霜下令晚上的宴席就設在梧山堂院中,梧山堂地方寬敞,隻要把院門打開,便能瞧見對麵的戲台。
戲班子的人將正對院門的長屋作為臨時後台,在長屋前架起高台和帷幕,忙忙碌碌的人群有的正穿著戲袍對戲,有的已經畫上了臉譜,引得府中穿插而過的丫鬟小廝們駐足觀看。請來的是潤州各大戲班的混搭,都是名角兒,往常戲樓上砸了銀子尚且見不到人的角兒們,如今都同台串戲,如何不令人追捧關注?
長屋東頭首間房內,畫著花臉的龍套卻跪在一簾幕前,他躬身道:“我等無能!讓王妃受苦了!請王妃責罰!”
簾幕被挑開了,武氏激動的走出來,一把扶起那人道:“哪裏的話!毛尚書不顧惜身份,扮成戲子忍辱負重來見我,我感激都來不及,又怎麽會罰你?”
“王妃恕罪!我等被人誆騙,竟然與王妃斷了聯係這麽久,如今踏錯一步陷入被動,真是無顏見王妃啊!”偽裝成龍套的毛尚書哀聲歎道,那張抹了油彩的臉越發猙獰扭曲。
“快別這麽說了,還是談正事要緊,我們的時間不多。”武氏忙道。
毛尚書垂首哀歎道:“現如今已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了!這段時日我們未能見到王妃,又與二少爺斷了聯係。王爺把朝堂事務都交予世子辦理,我等不服,便停工罷事,想以此抗議,引起王爺的重視,可沒想到王爺是鐵了心的不理不睬,世子反倒利用機會開恩科取士,插了不少中下級官員進入六部衙門。如今我們的人人心惶惶、首尾兩端,再這麽下去怕是倒戈的人會越來越多啊!”
武氏聞言大驚,她這數月來被拘於府內,卻是對外界的消息一點兒都不知道的。
“竟……竟壞到如此境地了?”她臉上不禁一片蒼白,他們的力量主要便是所謂的文官清流,兵力方便原就不足,若連這點資本都沒了,還談什麽爭奪儲位?
毛尚書繼續道:“的確是已到危急關頭了!王妃,您看王爺那邊有沒有可能再進進言?他對您的話不是通常都會比較尊重的嗎?我們暫且不提二少爺的事,您就跟王爺說,我們一群老臣被世子排擠的幾無立足之地,世子倉促招攬年輕人,任意妄為,這些人不通詩書文章、不尊禮義廉恥,更是沒有規矩,把朝堂弄的烏煙瘴氣,實在是不堪,王爺若是身子好些了,還請他收回政令,出來主持大局才是啊!”
武氏沉下臉,王爺與她翻臉的事,迄今都是瞞著的,她如今受困,眾人也隻是以為王爺病重,世子妃任意妄為所致,所以聽聞王爺身體有所好轉,都覺得會有回轉契機。可她自己心裏明鏡似的,現下她的話在定王麵前怕是不中用了,自從沁蓮的事發之後,王爺便沒有踏足過玲瓏館,她也沒再進過梧山堂。
可是這話她卻不能說與毛尚書知道,確切的說不能讓除衛東鋆和浮霜外的任何人知道,她的尊貴、影響和權利都來自於王妃這個身份,所以王爺對她疏離這事,卻是萬萬不能說的。
她勸不動王爺,又動不得衛東鋆,她還能做些什麽?
正如他們預料的最壞情況,王爺開始交權了!再等上一年半載,衛東鋆熟悉了政務、收買了人心,又牢牢把軍權握在手中,到那時她們還能拿什麽去拚?
如今她還有個王妃的身份,還有一席喘息之地,可到哪時便什麽都沒有了!能指望衛東鋆放過她?想起幾次下毒算計衛東鋆的事,想起那混蛋小子平時的做派嘴臉,武氏猛的打了個寒顫,隻覺得渾身冰涼。
成王敗寇!權利的棋局中從沒有灰色的地帶,如今已是背水一戰!
她望向窗外暗沉沉的天色,一顆心沉到了底。現在隻剩下一條路可走了:釜底抽薪!
她伏在毛尚書耳邊說了句話,毛尚書雙目圓睜,一臉的驚恐,抖著嘴唇連聲到:“這……這……這怎麽行?”
武氏沉下臉道:“為官之道,如行窄巷,可進不可退,從沒有回轉餘地。毛尚書當比我更清楚。”
毛尚書一個激靈,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武氏,臉色逐漸的蒼白如紙……
掌燈時分,王府已是人間仙境、煙水彌漫了。梧山堂前更是熱鬧,三房人員全數到齊,除了替王爺至江淮各地去送立冬禮的世子爺未回來,其餘的人一個不落的都在席。
院裏避風,雖是天冷,但由於升起了數十個火爐,倒也不覺得寒,反倒是因為在戶外,空氣十分清朗暢快。上菜的丫鬟們川流不息,各種抽科打趣哄酒的,在王爺麵前爭臉露乖的,向王妃世子妃討好巴結的……氣氛越發熱鬧激烈。
台上打打鬧鬧,台下笑語紛呈,一眾大小主子圍攏著定王爺談笑風生,很是開心的鬧騰,直到二更天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小雪,於是方才散了。浮霜因為頭疼,便也沒在應酬誰,而是早早的回了兩儀居。
定王爺喝的酩酊大醉,由兩個小廝架進了梧山堂正屋,陳姨娘放心不下,剛準備跟進去服侍,卻見王妃武氏親自端了醒酒石搶先進了屋,隻扔給她一句:“去,準備西米粥和茶湯,待會兒王爺吐了,好墊墊肚子。”
於是陳姨娘便奔小廚房去了。
進了裏屋,武氏把手中的東西擱下,抬起頭望向**的定王衛齊崢,定王爺渾身散發著酒氣,臉上酡紅,閉著眼睛已經打起了酣。
這便是她的男人,與她共同生活了近二十年的男人。他們之間也曾有過些許情分,可是隨著流年回轉全都散盡了,連一絲餘溫都未能留存。
他對她的忽視、逐漸變成了無視,隨後便是厭惡和唾棄,可他有什麽權利厭惡她?
她曾經也是個風華正茂的少女,有著對愛情和良人的夢想,可所有對生活和感情的向往,都在這沉悶的王府牢籠中一點點的被撕碎、扯散了,隻留下個掏空了的心髒。
是他欠了她的,他就如同個吝嗇的守財奴,帶著那最後一絲感情抱著個死去的人終不放手,他看不到她的努力和渴望、看不到她所受的迫害和創傷,導致她最終絕望……
是生活和鬥爭將她塑造成了如今的模樣,她若是心慈手軟,早也不知道被他那死去的老娘逼入何等絕境了,她的改變怨得了誰?隻因為她必須活著!必須高人一等的活著!
所以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錯了!而今也該還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