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的戲看的季浮霜乏味的很,不知為何,雖然她生於蜀中、長於蜀中,但上輩子嫁到潤州之後,便愛上了柔婉細膩的越劇,對川劇的高昂唱腔便有些不習慣了。又或許是心理作用,蜀中之地是她最不願回憶起的地方。
好容易挨到了晚上,季清韶請她在渭河邊有名的酒樓棲鳳樓用了晚膳,一行人便下了酒樓,來到渭河邊。
此時河邊兩岸各架起了個高台,上麵扯著白色的圍布,吹拉彈唱的藝人坐在圍布兩旁,布後燒著火,透過的光亮照白了戲布。
皮影戲,蜀中最出名的傳統戲劇,通常中秋廟會的皮影戲擂台要足足對唱三天不止。
現下裏還未開幕,河畔已經圍滿了人。豫州城有名頭的人家都圍了各自的場子,上席這會子還是半空的。後方則是些平民散客,將擂台外圍擠得滿滿當當,足足擴出數十米去。
季清韶和季浮霜要看戲,自然是早就有王府的場席備好了的。豫州城內各色慶典,即便是睿王府不來人,位置空著旁人也不能沾的。姐妹倆上前落座,丫鬟們一頓忙碌,茶水瓜果都擺了個齊全,便一左一右的站在旁邊打起扇子來。
側方的幾個圈好的場子中也有人落了座,看衣裳穿戴不是平常人等,但季浮霜見清韶沒有介紹的意思,這群人也不敢貿貿然上前,便專注的看向擂台上去。
隨著一陣鑼鼓聲,白幕後擺上了剪影的山巒水月,精致的皮影人物便施施然上場了。
季浮霜對於川劇興趣不大,但對這精巧的皮影還是有幾分興趣的。隨著每一聲唱腔,皮影人物或抖動胳膊、或起伏胸膛,宛如活了一樣,很是精妙。
渭河兩畔的皮影擂台你敲鑼來我打鼓,相互唱和,換著花樣勾引人群,都以爭得更多的看客為榮,不少看客聽了河東一場,便又坐著花船渡到對岸去聽,一時間河麵上來來往往,樂壞了船娘。
季清韶指了指桂圓,翠玉忙挑了個剝去殼送到她嘴裏。她含著桂圓,口齒不清的問道:“要過去對岸聽嗎?”
季浮霜笑著搖搖頭,她並不好唱腔,隻為這故事,倒也沒必要來回折騰了。
大約是見睿王府的郡主不動,上席的貴客們便個個都不挪窩。對岸的擂台急了,愈發的大肆敲鑼打鼓,若光引來些個散客,上席都空著無人,這第一天的擂台他們便算是輸了。
季浮霜望了望對岸笑了。人世間走到何處都是爭鬥,無窮無盡、沒完沒了……或許這才是人心本色吧。
正玩鬧間,突然狂風大作,燈火通明的渭河上一前一後飛來兩道人影,驚得尖叫聲迭起,好幾艘花船在河中心打起了旋!
那兩個人影踩著波濤而來,如鬼如魅,直躍上河畔擂台,燈火照射下,眾人方見原來是一老一少兩個手持長劍的劍客!
反光的長劍在透亮的燈火下各位耀眼,以至於一時間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到這兩柄凶器上。
劍客在蜀中並不算罕見,連年征戰,亂世求活,民間習武者頗多,豫州並不禁刀劍。說大了去,蜀中最著名的峨眉山十全道人收徒眾多,各個都頂著除暴安良的名頭,在外行俠仗義,名聲委實好的緊,效仿者也甚多。
因此見到劍客爭鬥,豫州人習慣遠遠的觀望看熱鬧,倒也並不會立刻散去。
台下女眷四下奔逃。男人們卻隻退了幾尺,戒備著望向台上。距離看台最近的睿王府眾人簇擁著兩位郡主起身後撤,無意間瞥見台上那年輕人的,便再也挪不開步子了。
一身麻布藍衫、無半點修飾,卻被那人襯得仿若錦衣玉帛,貴氣襲人。他長身而立,站在那台上,獵獵江風吹得他袖袍飄舞,幾欲歸去。真是風華絕代,宛若美玉雕琢一般。一瞬間,台上戲曲罷了,台下看客駐了,所有人眼中隻容得下那台上赫然而立的身形。
季清韶呆看住了,眼神一眨不眨的挪不開視線。眾丫鬟們也臉紅心跳著駐足不前,唯有季浮霜一個晃神,心道怎生是他?
顧寒之,峨眉十全道人關門弟子,青州人士,今年剛滿一十八歲。
他不應該是五個多月後才學成下山的嗎?
上輩子遇到他時,是在出嫁潤州的路上,當時在穀道間遇匪,若不是他出手營救,自己當即便殞命了,又哪裏有後來的事情?
此刻卻見台上顧寒之抬手一個劍花,直向那老人的左肩窩刺去。這一劍看似平常,實含四五個玄機,攻其肩窩並非要害,對方如擋開這劍,則順勢而下直取前胸,而對方擋第一劍後右臂外揮,必將洞門大開,所謂攻其必救、救其必敗。
老人側身避讓,一劍攻向顧寒之的小腹,試圖逼其回身自救,兩條身影順時便在台上纏繞到了一處,儼然成了戲中主角一般。
圍觀的人當然是不懂劍術的,隻看得眼花繚亂,跟著起哄喝彩。眾人不知道顧寒之的身份,也不知這兩人所為何事、誰好誰壞,隻是本著心中喜好,都巴望著那俊俏兒郎贏罷了,每當老人被顧寒之逼得狼狽不堪時,叫好聲便愈發響亮。
老人氣苦,原本就技不如人,被顧寒之逼的連退數步、手忙腳亂。顧寒之斂聲摒氣,數招快攻,一劍遙指老人項頸,老人低首避過,劍峰劃過他耳際,帶下鮮血淋漓。老人發結被斬斷,一頭白發披散於肩,他厲聲道:“兀那小兒!你莫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顧寒之朗聲說道,“你滅曹家滿門的時候可曾想到莫要欺人太甚?”
圍觀眾人驚呼,曹家滅門案?三年前的舊事了,不是說凶手已經伏誅了嗎?
“你!”老人怒睜雙眼,猛的一側頭,看見駐足在距離擂台最近位置的季浮霜、清韶等眾人,便直奔過去,試圖抓住一個充為人質。
尖叫聲迭起,眾女孩兒癱軟的癱軟,逃跑的逃跑,誰都顧不上誰。季清韶更是直愣愣的望著撲過來的老人那凶殘的麵孔,雙腿一軟直跪倒在了地上,唯有季浮霜一動不動,她仿佛沒有看到那老人一般,仍舊眼神淸厲的盯著顧寒之!
顧寒之長劍一旋,劃過一道光影,身形從極靜變為極動。他手中那劍夾帶著風雷之聲,流雲似水般的劈下,一劍斬斷了老人的脖子。
頭顱滴溜溜的從擂台邊滾過,血濺了季浮霜一身一臉,宛如朵朵血蓮,在她白色的衣裙上綻放開來。
老人的屍體頹然而倒,顧寒之這才看到了老人身後的少女。她俏生生的站著,腰杆挺得筆直,襯著後方癱軟了一地的人群,歇斯底裏的尖叫聲,愈發顯得從容冷靜。
血汙了的麵容難掩清麗,黑發如墨、肌膚如雪、五官精致細膩,增一分則豔,減一分則淡。尤其令他難以忽視的,是那一雙氣勢淩厲的鳳眼,她毫無退避的直視著他,眼中閃過了疑惑、困頓……最終化為了信賴和安心。
顧寒之凝望著季浮霜,季浮霜直視著顧寒之,直到芍藥驚叫著上前擦拭她身上的血跡。
回頭轉瞬間,顧寒之已經帶著老人的屍首消失了,隻留下戲台上的血跡斑斑。江風吹佛起季浮霜的鬢發,擾得她心緒煩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