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焚香味道的風吹亂了她的鬢發,站在山頂,朝四周望去,滿眼盡都是緋紅色的芍藥花。顫巍巍的花瓣隨風起伏搖擺,如海潮般起伏跌宕,偶爾露出的金燦燦的花蕊,就如同點綴其間的星辰一般。
無比寧靜的感覺從心底泛起,猶如遠遠傳來的寺鍾,不急不緩、一下又一下。
浮霜深吸口氣,閉上眼睛,她緊緊的握住了顧寒之的手,感受著一切。她憧憬的未來便是這樣的吧?平靜、祥和、不需要再思索,仿佛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她和顧寒之之間沒有激狂,不像那種燃燒的燈火般,能刹那間煥發出璀璨光芒,將緊靠的兩顆心融化。這種感覺平靜如水,卻很溫暖,沒有耀眼的光芒卻很溫馨;不像炙熱的火焰那般能焚毀一切、令人瘋狂,卻如涓涓細流,卷起漣漪,帶走了心底的疲倦。
她和他在一起會幸福的,浮霜對自己說,她應該努力去愛他!
睜開眼睛,浮霜轉過臉衝著顧寒之道:“這一路上你都有些魂不守舍的,可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顧寒之望著浮霜,鳳眼中流露出的感情幾乎令她窒息。
他張了張嘴,又沉默了片刻,最終說出口的話卻是:“我想和你一起燒頭柱香。”
“頭柱香?”浮霜有些詫異,峨眉信道教,崇尚的不是自然,不是‘天人合一’嗎?怎麽會想在佛門寺廟裏求頭柱香?不過她還是什麽都沒有問,隻答了聲:“好!”
於此同時,衛東鋆已經坐在了吳昊天吳大將軍的對麵。
吳將軍與老王爺衛齊崢同歲,今年剛滿四十七,身子骨卻比老王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他麵容清鑊、留著半尺來長的鬢須,身材不胖不瘦,腰腹肌肉緊致,挺得筆直的搖杆充滿了武將的氣度。
一看就是個十分自律的軍人,光憑外表而言,衛東鋆對他充滿了好感。
然而這好感並未延續多久。
隻聽吳將軍道:“你便是王爺選擇的繼承人?”
衛東鋆微微一窒,沒想到他說話如此直白,忙回答道:“正是,我是衛東鋆,新任的定王。”
“我不管你是誰,小子。”吳將軍麵帶不屑的道,“也不管王爺看中你理由,是因為你真的有本事,還是他兒子不夠多,挑不出個像樣的。我隻會認可我自己瞧得上的人。而你……”說到此處他停頓了下,上下打量了一番衛東鋆接著道:“目前看來不過是個繡花枕頭。所以我不會將王爺交給我的部隊,隨意歸到個繡花枕頭名下。”
衛東鋆目瞪口呆,他甚至開始有些後悔,自從依著浮霜的話,好生收拾自己之後,還是頭一回有人因為他的長相瞧不上他呢!
衛東鋆自己就是個十分高傲的人,他很清楚,越是驕傲的人,越看不得旁人比他更驕傲。這種人很難接近,比他氣焰更高,隻會招他厭棄;可若是放低姿態,他又會看不起你。
毫無疑問,麵前的吳大將軍正是這種人。
衛東鋆淡淡一笑,撩袖端起茶,抹了抹茶蓋,一抬眼道:“我原以為吳將軍早已過了以貌取人的年紀。”
這話說得不卑不亢,卻有幾分挑釁的意味。吳將軍聞言卻連麵色都未曾改一分。
“容貌出眾的人往往都會比較自負,而這種自負大多數時候,充其量不過是自作聰明,我看得多了。女人長得美是資本,男人長得漂亮則是悲劇。沙場上不需要容貌,需要的是硬漢,你這張臉不適合做統帥。”吳將軍毫不猶豫的下了定論,“而在江淮衛氏,做不了統帥的人,便注定無法成為定王。”
衛東鋆心中不服,他忍不住爭辯道:“我十二歲便跟著老爹上戰場,參加過大小三十來場戰鬥。如今我統領潤州三千鐵騎,宜州的餘總兵是我師父,現下也對我俯首稱臣,吳將軍你如何僅憑我的長相就下定論?沙場上混過三五年的就是老兵了,我倒不相信,我曆時六年,還不夠資格?”
“那是隻做小兵、做將領,卻不是統帥。”吳將軍不緊不慢的說道,“你既然行軍打過仗,就應該明白其間的區別,不用我再多說了。”
衛東鋆氣苦,他能感覺得到,吳將軍並不是在推諉,也不是在找什麽理由鬧分裂,他就是很明確的不看好他,而原因不過是因為他的長相?
沉吟片刻,衛東鋆起身告辭:“我會證明給你看,你錯了!”
吳將軍頭一回露出了笑容:“拭目以待。”
衛東鋆出了馬車,將軍的親隨一挑車簾,擠了進來。
“將軍為何這般?”那人忍不住問道,“餘老總兵不是來信說了嗎?世子爺治軍很有一手,在戰場上也屢有奇招,假以時日必能中興衛氏。您難道……”
吳將軍搖了搖頭,放下茶盞道:“你知道我最恨什麽。我最恨的就是奇招!戰場上的奇招便如同豪賭,隻要輸了一次,便血本無歸!行軍打仗,和該是步步為營、以多擊少、以眾擊寡的。衛東鋆這小子還欠火候,我不放心將王爺的老本都交給他。”
他望了望車窗外衛東鋆的背影,又道:“再者,年輕人需要壓力,給他點壓力不是壞事。若他真的扶不起,屆時隻要我把持著盛天府,起碼衛氏子侄還有一條退路,我也算對得起王爺了。”
親隨見他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了。
卻說衛東鋆出了馬車,心中憋屈無處發泄。他不修邊幅,文臣便瞧不起他,覺得他是個大老粗;他注重外表,武將又覺得他是個小白臉,不靠譜,這都是神馬事?要長得既招文臣推崇,又得武將待見,還真夠不容易啊!或許老爹那張國字臉就十分的占便宜?
不就是十二萬大軍嗎?我衛東鋆不要了!就不信光憑手中的這些籌碼,幹不過廣州福建的南蠻子!
少就少一點!我會證明給他們看,誰夠資格做統帥!
他摔了鬥笠,撩起衣襟跳上條靠岸的船。
“去對岸,我要上淨安寺!”
這廂浮霜和顧寒之跨入淨安寺的前院,裏麵早已人山人海。要求頭柱香,可不是說起來那麽容易的事。滿山的香客,都是為了那頭柱香來的。
大多數本地人趕早的便來了,他們沒興趣遊湖,隻想著點那頭柱香,雖說每回點香都要答題,尋找所謂的‘有緣人’,但越早來答的便越占便宜,說不定便能中那老主持的意。隻有如浮霜這等外地香客,才會猶在的遊湖聽曲兒。
前院的地方倒是夠敞亮,上千號人都不覺著擁擠。院子正中是個銅質的大香爐,裏麵尚未點火。正對麵的佛堂也緊閉門戶,兩側的僧侶房更是瞧不見人,也不知道主持的測試什麽時候開始。
眾人隻得等著,有認識的便聚在一處,不認識的則來回遊**。顧寒之挑了個陰涼角落,拉著浮霜坐下,兩人並肩望向正對麵的大雄寶殿,誰也沒說話。
過了片刻,浮霜覺著沉默的有些尷尬,便隨口道:“薔薇和鳩尾去卜卦了,也不知道卜到的是凶是吉。”
“那你待會要不要也去算一下?”顧寒之問道。
“不了,我從不信那個。”浮霜道,她兩世為人,原該是最信神佛的,但自從定王爺去世之後,她心中便生了鬱結,她想不通,如果上天決定的事,無論如何都是改不了的,那為何又讓她重生?難道不過是重走一回老路,結出同樣的因果?
所以她不信卦,其實也不怎麽在乎這頭柱香,隻是因為顧寒之突然說想要燒才來的。
說完了這句,兩人又陷入了沉默,一個望天,一個看地。浮霜清楚的感覺到顧寒之的變扭,他就像是揣著個疑問,想要求問神佛,卻不願意對她說。
到底是怎麽回事?
突然大雄寶殿的門開了,一眾大小沙彌跑了出來,列隊在兩側。隨後一個身披袈裟的老和尚緩步走出,衝著院中眾人道:“香尋有緣人,頭柱香應對開始。”
眾人忙都湊上前去。
隻見老主持揮了揮手,一個小和尚鑽了出來,將手中的一張紙,糊在了殿前的石碑上。
上麵寫著:駕車行於山路,車上七八人。一側是懸崖,山路不足一丈寬。前方突現一孩童,若不避讓,馬踏孩童,孩童必死;若避讓,車翻懸崖,車上人必死,汝等如何決斷?
眾人紛紛私語,這題出的古怪,若說通常情況下自然是不忍心馬踏孩童的,可是若避讓,車翻了卻是一車人都要死,不僅是自身,還有旁的七八條人命,與之比較起來,那孩童一命又顯得淺薄了。
於是有人說避讓,有人說不避讓,議論紛紛。
左右兩列的沙彌拿出筆紙,左側寫避讓,右側寫不避讓,眾人按照自己的選擇占隊,書寫各自五花八門的理由,倒是右側的人更多些。
還有部分少數人站在中間,苦苦思索兩全對策,想來也是,佛門講究心慈,如何能認同馬踏孩童?可也不會認同車夫拿全車人的性命陪葬。
浮霜和顧寒之便站在中間。
顧寒之十分不解,他上前衝著老主持合十行禮,問道:“為何一定要選擇?可以將那孩童拉上馬車,一並行過山路,並不需要冒險。”
老主持微微一愣,旁人也覺得他是在說笑,有人忍不住道:“疾馳的馬車,拉個人上去,談何容易?少年人莫要說大話、逞英雄啊。”
浮霜卻是知道,憑他的身手,救個孩子是輕而易舉的事,所以他難以想象這題目的答案。其實做題不過就是揣度出題人的心思,佛門聖地,其實說白了就是神佛至上而已。
她沉思片刻,便衝著老主持隻說了兩個詞:“卸車,殺馬。”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