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豫州送來的辣醬菜,自然不是一般的醬菜,而是原本約定好傳遞消息的方式。

嫁來潤州一年半,豫州都沒有隻字片語過來。漫長的幾乎令浮霜忘記自己做內奸的使命了,此刻突然聽聞豫州送來了一車醬菜,浮霜不免有些驚異。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沉默了片刻,她衝著芍藥道:“鎮靜點,別一副見了鬼的模樣。這事除了你知道,還有誰知道了?”

“送進府的時候,是王總管接的。好像當時王爺身邊的元吉也在場。丁香得到消息趕去前院後,便以我們自製郡主的膳食為借口,把那一車辣醬菜從大廚房運到兩儀居來了,再沒有旁人知道。”

“元吉在?”浮霜眼神一沉,重複道。

“是啊,但好像他們並沒其懷疑,丁香去的時候,那車醬菜應該都沒動過,其實也就是車醬菜,想來不會引起人懷疑的。”芍藥說道。

浮霜想了想,又問道:“此刻拉來都擱置在何處了?”

芍藥回稟道:“我讓人都搬到鳩尾平時煲湯的茶水房去了。”

“我們過去看看。”浮霜說完起身便往外走,出了裏屋,便瞧見另外三個丫鬟也一臉驚慌的侯在廳堂裏。

浮霜不禁有些好笑,不過是頭一回豫州來消息,看把這幾個沒出息的嚇的!都這麽沒膽色,她以後還能指望誰?

“給我把臉上的表情都收起來!”她沉聲說道,“不過是傳來個消息,你們都被唬成這幅模樣了?丟不丟人?”

薔薇等人聞言忙都低下了頭。

“不論怎麽做,是成是敗,都還有我在前麵頂著,你們怕什麽怕?”說罷浮霜一擺衣袖,率先出了屋。

卻說此時的梧山堂內,元吉滿臉捉急的衝著衛東鋆道:“王爺!這回您可不能再視若無睹了!豫州都送東西來了,一車醬菜!小的瞧這醬菜就不對,你說我們定王府是什麽地方?還能少了王妃吃喝不成?巴巴的從豫州送醬菜來作甚?睿王爺是那麽疼女兒的人嗎?其中定然有詐!”

衛東鋆批著奏折,頭也不抬的回道:“那你說說看,這其中有什麽詐呢?”

“這個……”元吉突然紅著臉卡殼了,他擰著腰躊躇了片刻,方道:“說來也奇怪,小的和王總管兩人前前後後檢查了個便,壇底沒有暗號、封口的油皮紙我們也偷偷的替換下來查過了,沒有密寫的痕跡,還倒了一壇子辣醬出來,查看了壇子裏麵,也沒有什麽特殊的……”

“這不就結了嗎?”衛東鋆道,“既然什麽都沒查出來,你上我這兒嘰歪個啥?”

“可不能這麽說啊!王爺!”元吉抹著汗急道,“這其中定然有貓膩,是我和王總管沒本事,沒查透徹。不如王爺您出麵,攔截這批醬菜,不叫王妃知道,隻要東西不傳遞到她手上,便可確保沒有疏漏了。”

“放你的狗屁!”衛東鋆一抬頭,吐沫芯子差點沒噴在元吉臉上,“你是讓我和霜霜翻臉嗎?我憑什麽攔截這車醬菜?”

“事關重大啊!王爺!兒女私情什麽的都是小事,可不能讓王妃與豫州互通有無!她畢竟是季景齋的女兒!”元吉還在不死心的勸說。

衛東鋆不耐煩的掏掏耳朵,衝著一旁站著如同木樁的元壽道:“阿壽啊,你這弟弟現在是越來越沒腦子了啊?”

“王爺見諒,家弟年幼,打胎裏就沒長好,是遲鈍了些。”元壽麵不改色的道。

元吉聞言氣的直翻白眼,都什麽時候了?後院起火、火燒眉毛了王爺還在猶豫不定,簡直就是被女色蒙住心!他哥竟然不幫著勸說,反倒說他遲鈍?他胎裏沒長好?他和他不是一胎長出來的嗎?!元吉急得滿屋子跳腳。

卻聽衛東鋆道:“元吉啊,沒事就去軍營多跑兩圈,連連身手。我看你這頭腦是不中用的了,將來做個武將說不得還能有點出息。”

這話差點沒把元吉噎厥過去。

其實衛東鋆本人此刻的心情並沒有他表麵上那麽平靜。豫州送來的這車醬菜的確可疑,從浮霜平時的態度中可以看出,季景齋那個冷心冷麵的家夥對於子女也沒有多少溫情,浮霜自小又是他棄在外麵的女兒,若不是聯姻需要,怕是根本不會入他的眼裏。

這樣的父親,便和他的母親武氏又有什麽區別呢?怎麽可能連浮霜遠嫁潤州,飲食上偏好蜀中辣醬這等小事也會關注?所以特特的從豫州送醬菜來潤州,定然有貓膩。

可是就像元吉所說,他們查不出這貓膩在哪裏。

沒有證據,他並不想擺出一副懷疑的姿態。他和霜霜的關係如今已經十分緊繃了,若是再因這事生了嫌隙……他寧可就當什麽都不知道。

其實說白了,重點不是豫州送沒送來指示,而是浮霜自己會怎麽做?他心中一直有個疑問揮之不去,在麵對潤州的紛爭上,浮霜會幫他;將來在對抗慶越兩王的時候,浮霜想必也是會幫他的,那麽對上季景齋,浮霜又會如何選擇呢?

或許他不該阻止她,而是看看她會如何選擇。

浮霜進了茶水間,一眼便瞧見拿排靠牆放著的三四十個醬菜壇子。巴掌大的口徑,用土黃色的油皮紙封著口,鼓鼓的壇身上雕著雲紋,倒是十分精致。

從外表看,這些醬菜壇子除了小巧精致,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裏麵也的的確確裝的是辣醬菜,而且是豫州最好的酒樓的辣醬菜,吃一口能辣死人的那種。

浮霜快步上前,逐一摸過每一個壇子,最終她停下手,從中挑了一個醬菜壇出來。她將那壇子放在茶水房的邊桌上,丁香忙尋了個空碗,浮霜拍開紙封,將裏麵的醬菜都倒入了碗中,一時間整個茶水房散發出一股鮮香的辣油味道。

倒出了醬菜,那頭鳩尾已經打了盆水備好了,浮霜隨手將壇子遞給薔薇,薔薇裏裏外外洗刷了數遍,鳩尾換了幾盆水之後,薔薇將幹淨的壇子又遞給了芍藥。芍藥接過壇子,用幹布裏裏外外擦了遍,最終遞還到浮霜手中。

浮霜顛了顛壇子,隨即砰的一聲,將壇沿磕在了長案邊上。

壇子口裂開了條縫,或者應該說是條原本就存在的縫隙展露了出來,雕花的雲紋都錯了位。浮霜順著縫一擰,便將整個壇口都擰了下來。她從裏麵抽出了一張用油布抱著的紙卷,打開了掃了一眼,隨手遞給了薔薇:“燒了吧。”說完便走了出去。

薔薇將紙卷扔進了爐灶裏,鳩尾燃起了火,順手在灶上燉上盅燕窩粥,芍藥將裂口的壇子又敲了個粉碎,再看不出端倪,而丁香則將倒出辣醬菜擱在了紗櫥裏。

茶水房恢複的原裝,幾個丫鬟退了出去,鳩尾守著咕咕冒響的燕窩粥打起了盹,一切都仿佛沒留痕跡。

浮霜回了屋子,站在窗前陷入了沉默。天色已經漸黑了,院子裏的老槐樹隨風沙沙作響。天空中沒有星星,倒是因為快近十五了,月亮顯得有些圓潤起來。

這樣的夜晚注定要失眠了。

豫州來的信上隻寫了一句話:定王去世後,潤州境況如何?

上輩子是什麽時候收到季景齋的第一道指示的?浮霜已經記不清了。但這輩子她如果猜的沒錯,季景齋也是轉世重生的話,她嫁到定王府後的一年多時間裏,卻是沒有什麽重要的事值得他關注。

她季浮霜被衛家的人打壓猜疑也好,還是如現在這般總掌府內大權也好,這對季景齋的計劃都沒有什麽影響,他唯一想知道的也就是衛齊崢死後,季氏是否與上輩子一樣,開始隱隱鬧分裂了。

雖然浮霜十分不願意看到,但湊巧的是,這輩子的幾件大事確實都沒有發生變化,衛齊崢還是在去年年底亡故了,衛齊瑞還是不願意交出兵權,毛賈二人也簇擁著衛東淳去了鎮州,慶越兩王依舊蠢蠢欲動……此時此刻,她最佳的選擇就是如實告知,一來可以打消季景齋的顧慮,讓他繼續相信上輩子的事這輩子也會照舊上演;二來也可以消除他對她的疑心,畢竟此刻母親還在昌平。

可是突然浮霜改變了主意。

這是她與季景齋的第一回合交手,即便季景齋此刻並未將她放在眼裏,可她卻不想如此輕易的含糊過去。

仔細的想一想,季景齋為何在此時突然想知道潤州的境況?唯一的理由便是他已經準備停當,計劃對北地懷王用兵了。他抽調走了宜州的駐軍,可是心中怕是還有些放不下,生怕這輩子的事情發生了變化,所以要在用兵前發一道書信,問問潤州的情形。

如果自己照常寫,季景齋想必會更加放心潤州,也會愈發毫不製肘的開始對付懷王。如今潤州這邊除了財政上由於稅金有所緩解之外,並沒有大的起色,若是給季景齋機會,讓他統籌全局,以較小的損失滅了懷王,豈不是糟了嗎?

所以,她為什麽要讓他放心?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