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順十三年五月,在季清韶的鼓吹下,上京的皇帝陛下發詔西蜀,以北地懷王罷貢,意有不臣之意為借口,邀蜀兵北上‘彈壓’。恒順十三年六月,睿王發兵樊城。

“三十萬大軍發兵樊城,季老狐狸這回可真肯下本錢!”衛東鋆在棋盤上落下一子,抬手又撚起一子,衝著對麵的於老總兵道,“西蜀七軍,此刻全都傾巢而出了。樊城距離懷王的重陣蠑州不過五千裏,季老狐狸這回是準備直搗黃龍?”

“他想速戰速決,看來季景齋還是未將陳氏放在眼裏。”於老總兵擱下一白子,吃掉了衛東鋆一條長龍,“你小子棋力還是這麽差,幾年都沒有長進。”

衛東鋆不甘心的又落一子:“什麽叫差?我本來是能贏你的,可老爺子你賴皮,非得上城頭來下棋,這日頭曬得人發暈,我的水平受了影響才讓你占了上風的。”

於老總兵落下一子,又吃掉了衛東鋆的一截,衛東鋆連聲哎喲叫喚,心疼的不得了。

老總兵吃幹抹淨,笑眯眯的抬起頭來:“什麽叫差?這就叫差!你小子還不承認?”

衛東鋆擱下手中的棋,轉頭望向城對麵。數百米開外,與宜州對峙的盛城,城頭上旌旗飄揚,明晃晃的日頭下,偶爾閃過冷兵器的反光。

“真是小心謹慎的防著我們啊?”衛東眯起眼睛仔細端詳了片刻,“那旗上好大一個允字,莫非駐守的是季清允的部隊?”

“正是那小子。”老總兵攆須笑道,“怎麽?你有心過去會會他?他可是蜀中名將。”

“到是有興趣,可惜沒必要,我暫時沒有與他們開戰的計劃。”衛東鋆聳聳肩道,“我隻是奇怪,季老狐狸既然想速戰速決,搞定懷王陳氏,連三十萬大軍都抽調了,為何又將他最得力的大兒子季清允弄來守盛城?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誰知道呢?”於老總兵言之有物的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說不得你媳婦會清楚其中緣故。”

提到浮霜,衛東鋆心中一沉,臉上的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自打那日他從兩儀居離開,便再沒有見過浮霜。得知季景齋發兵北上之後,他便來了宜州,想看看蜀軍的具體動向,瞧瞧有沒有機會抽調點宜州的兵力。

其實說白了,季景齋重兵把守盛城,卻守而不發,對於他來說是有利的。不論季清允是因為什麽緣故觸怒了季景齋,他如今這視同放逐般的駐邊,便意味著他不會輕舉妄動,尋釁起兵……畢竟季老狐狸也不會希望兩頭作戰,所以對衛東鋆來說,重兵把守的盛城,其實要比空城計的盛城,更令他放心。

浮霜究竟是傳遞了什麽消息,才使得季老狐狸做出如此決斷的呢?

衛東鋆心中一直放不下這個疑問。

他知道,也許浮霜送出的密信,其實是在幫他;也許她平時總是掛在口中的‘季景齋不是我的父親’這話不是偽裝,而是真實的想法;可他就是無法忘記那天,浮霜調轉臉背對著他,一言不發的模樣。

她到底為什麽要瞞著他?為什麽就不能信任他呢?

於老總兵夾著棋子的手在他眼前晃了兩晃,笑著道:“回神了!別拖時間,拖時間你這盤也是沒得翻盤的!”

衛東鋆回過神來,陪著笑落下一子,隨即又眼睜睜的看著於老總兵將他布下的局全都吃定。

與此同時,潤州定王府內,浮霜也接到了潤州暗線傳來的消息。

她看完了紙條,便撕了個粉碎,讓芍藥拿去燒了。隨即拿了本書歪在榻上,卻遲遲未曾翻頁,思緒早就不知飛到何處去了。

上京的皇帝詔書?季清韶到是動作挺快啊?才幾個月就能左右皇帝了?能哄著皇帝下詔書,能抵禦的了朝堂上那些個老臣子,也算是了不起,對於這個便宜姐姐,浮霜卻從未輕視過。

季景齋此舉如同挾天子以令諸侯,他借著皇帝詔書北上,名正言順的主動出擊懷王陳氏,可比上輩子占據了更多的主控權。怕是懷王陳氏未曾想到會被突襲吧?倉促作戰,陳氏不知道能否抵禦的了?

懷王陳氏占據北麵三郡,領地尚不足江淮和西蜀的二分之一,又沒什麽物產豐盛的州縣,唯一占據優勢的便是北地的騎兵。

上輩子也是季景齋先發兵北上的,但那時季景齋明顯沒有把兵力不足二十五萬的懷王陳氏放在眼裏,因此初戰失利,以至於後來退守蜀中,又連著放棄了昌平等地,引得懷王大軍深陷蜀中山林,最後用蠶食的方式,才一點點剿滅了陳氏的力量。

一場大戰打下來,蜀中數城被屠了又屠,確是傷了元氣的。

這輩子季景齋幹脆大軍揮師北上,看來是準備一舉絞殺陳氏了。他必定是打定了主意,不讓戰火燒到西蜀的領地上。

但願陳氏能多支持一段時間啊。

浮霜將書扣在了臉上,擋住窗外的陽光,閉上眼開始思索。她兩個月前讓白羽派往北地的那批糧草,不知道能讓陳氏多拖上季景齋多久?

北地物產貧乏,騎兵作戰進程又快,糧草大多時候都是短缺的。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浮霜想插手其中,卻又能力有限。江淮不能明著發兵援助,武器方麵自己還未備齊。也隻能在糧食方麵提供點綿薄之力了。

但願陳氏不要太令人失望才好。

江淮需要時間,由於廣陵留守衛齊瑞和盛天府的吳將軍拒絕上繳兵符,衛東鋆手頭的可用兵力嚴重匱乏。他即便是抽調了宜州的駐防兵,也不可能抽調太多,因此雖說麾下有二十五萬大軍,其實能聚集調用的部隊隻有不到十萬。

兵力不足,以至於潤州等地已經開始緊鑼密鼓的征兵。

兵部劉尚書主持的征兵活動,開展了月餘了。潤州城外,鐵騎營附近又建起了數個大營,新兵一邊規整入隊,一邊迫不及待的展開了操練。

衛東鋆不在潤州,沒了他花樣百出的練兵模式,卻換上了白羽提供的訓練計劃,大太陽底下練列隊;繞著城池拉練,走方陣講紀律之類的,如今軍營裏隨便問問,若說最恨的絕對沒有旁人,隻有那搖著扇子光出點子,看別人笑話,自己從不練的白羽白少爺。

可即便是如此蓬勃向上的氣氛下,要從有到無培養一支有戰鬥力的軍隊,最快也得一兩年,要形成精銳之師,沒有三五年以上根本沒可能。不求這支數萬人的新軍對慶越兩萬作戰中能充當主力,但將來麵對蜀軍的時候,還是希望能用得上的,所以時間就是個極為關鍵的問題。

而另一個問題隨著新軍的建立凸顯出來,便是江淮的勞動力緊缺。

大澇後兩年,剛剛緩過勁來的江淮一地,年輕的壯勞力都被抽調參軍了,如今在田間勞作的大多都是婦女,而供養軍隊和開戰又免不了糧草先行,三五年之內,即便是風調雨順,江淮地區也勢必出現嚴重的勞動力緊缺的狀況。若是運營不好,隨後便會帶來一係列的麻煩,譬如糧食短缺、軍心不穩等等。

雖然隻是簡單的人口問題,可人口卻是最難在短時間內解決的。

如今借著外洋生意的關係,潤州等地越來越富裕,不少外地人拖家帶口的來潤州跑商,長期下去還是很有益的,可是這點人口遷移根本解決不了關鍵,而鼓勵生育也不足以在三五年間便迅速提升勞動力。

江淮一地缺人啊!免賦稅?輕徭役?該如何才能引得民眾遷徙江淮呢?或許季景齋與懷王這場大戰,有文章可做?

想到這裏,浮霜心頭一喜。她起身喊道:“薔薇,去給我把白少爺喊來。”

一個時辰之後,白羽便坐在兩儀居的院子裏喝茶了。浮霜親自給他泡上了盅碧螺春,白羽誠惶誠恐的接了,問道:“王妃可是又有什麽難辦的差事要差遣我了?”

浮霜一笑:“你這滑頭,倒是精明,不錯此事十分重要,卻也有難度,而且非你不可。”

白羽撇撇嘴,喝了口茶,苦著臉道:“我天生就是個勞碌命啊!想安安穩穩的歇一歇都沒有機會。”

浮霜也不理他,直接了當的說:“近期潤州征召新兵,目前已經招了有兩萬人了,後續恐怕還得大批征兵。雖然我們潤州當兵的待遇好,餉銀豐厚,民眾是自願的,並非強逼,但田間地頭少了勞力確是事實。所以我準備收納一部分流民入江淮。”

“收納流民?”白羽一挑眉,“這些不都是朝廷該做的嗎?王妃你操這份心做什麽?”

浮霜點頭道:“朝廷自然會做,我想宋卿書他們也會想到此處的。但他們通常的做法都是等流民走到江淮地界口了,再開門放他們進來。如此一來,收效甚微不說,一路上又會死多少人?此刻西北大戰,流民避禍遷徙,若是我們能主動出擊,先行帶米糧去接人,我想絕大多數人都是願意跟著來江淮的,也能救活不少性命。”

白羽張口結舌,好半天才緩過勁來,他指著自己的鼻子道:“王妃,你說笑呢吧?這是讓我帶隊去接流民?我……我……那兒可正在打仗呢!”

浮霜笑眯眯的衝著他道:“怕什麽?你是商人,天朝的規矩,即便是幾年前西蜀和江淮開戰,都不會輕易衝商隊動手。再說你是去接流民的,又不是上戰場,避開戰區也就是了。我之所以找你不找旁人,就是因為你的身份,商人行事比旁人都方便。”

“可……可我帶著米糧啊,被人打劫怎麽辦?”白羽還是小心肝惴惴。

“我自會抽調人手給你押隊的,而且顧寒之也去,保證你的性命安全。”浮霜絲毫不給他退卻的機會,“事不宜遲,你明日就帶隊出發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