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州西南,衛東醇站在擴建中的留守府外,正在監察工程。
帶著母親來了鎮州後,鎮州總兵張士忠率先提出騰出總兵府,讓潤州來的老王妃、二少爺一行入住。可毛尚書卻建議他們婉拒了張總兵,既然有意拉攏張總兵,總不能一來便鳩占鵲巢,人家表明上是殷切,若真搬進來住下,心底還不定多恨呢!
於是最終的結果便是他們盤下了鎮州一富戶的宅院,又買了周邊幾家院落,準備擴建。
母親是個驕傲的人,她明確表示不願意被人看作是從潤州灰溜溜的被趕走的,而是自願選擇跟隨更孝順的二兒子過日子,所以這新的留守府即便一時趕不上潤州定王府氣勢恢宏,起碼也不能相差太多。
因此,在毛尚書忙於構築新的二公子黨,老王妃忙於結交張總兵夫人的時候,衛東醇剩下的能做的事,也隻有監察留守府改建進度了。
他很清楚自己在母親眼裏的價值:必不可少,卻又無足輕重。
“二公子,您看這堵院牆是推了的好?還是開個月洞門?”
“二公子,您瞧祠堂安排在西苑好,還是安排在東苑好?”
“二公子……”
衛東醇回過神來,認認真真的聽取了每個管事的提議,並作出了決斷。無論如何,他都是母親的好兒子,他向來都是最孝順的,他沒有選擇……
毛尚書賈太尉的計劃,其實用不著他吧?真不明白,他們費盡心思,推舉他出來對抗大哥又有什麽意思?文韜武略,他哪項能比得上大哥呢?
而此時的毛尚書和賈太尉,其實並沒有衛東醇想象的那麽齊心協力,潤州城太尉府裏,兩人對桌而坐,麵對著一桌的酒菜,屋裏鴉雀無聲。
左右作陪的原參知政事於慶隆、禮部尚書王榮發等人都十分尷尬。
“賈太尉,你方才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去廣陵,替我們遊說衛齊瑞?”毛尚書啪的一聲扣下筷子,冷聲問道。
賈太尉起身,拎起酒壺,以主人的身份挨個給每個客人斟上了酒,行到毛尚書麵前時,他才婉轉的說道:“毛兄,你應該明白,不是小弟我不願意去,而是我去不得。再說二老爺衛齊瑞有什麽理由給我麵子呢?他怕是連坐下來和我談的機會都不會給的。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沒有反心就不錯了,又怎麽可能願意匡助二少爺東醇?
“怎麽不可能?”毛尚書一拍桌子,抬手推翻了他斟的酒,“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二老爺應該明白,無嫡無以為出,無孝無以為本!東醇少爺是嫡出,又是孝子,正是天命所歸,未來江淮自立,還得選明君賢王為是,東醇少爺才是當仁不讓的定王!”
“可二少爺沒上過戰場!他沒帶過兵!”賈太尉反駁道。
毛尚書一聲冷笑:“你等武人就是見識短淺,沒上過戰場怎麽了?沒帶過兵怎麽了?文臣治國!武人亂世!就是因為各地藩王重武功而輕文治,方才有當前的兵伐禍亂!我們江淮的未來再不能任由這麽亂下去了,得有個理通今古、雄才大略的文君來統帥才是!”
賈太尉聞言冷了一半的心,他左顧右盼,見旁邊眾人臉上雖掛著尷尬,卻又有幾分信服的模樣,心中不禁如同死灰。
這便是毛尚書的真實意圖吧?真是說的比唱的還好!什麽二少爺東醇會是明君,二少爺東醇是天命所歸,他實際上是在說他自己!天朝紛爭已久,文臣一直被武將壓製,各地戰伐不斷,科舉都被廢除多年,有兵權才是根本,所以這班文臣無法忍受位列其後的地位了,他們是想跳出來爭權!
二少爺衛東醇也好,世子爺衛東鋆也好,其實說白了就是文官想要淩駕於武官之上,他們不願再被兵權壓製!
他當初是豬油懵了心才上了這條賊船的啊!難怪經營多年來,二少爺身邊的陣營中,就他一個武將!
賈太尉一陣陣的後悔,臉上不禁帶出了幾分。
毛尚書見狀越發不屑:“我道是為何賈太尉不願去呢,原來賈太尉根本就是準備倒戈了啊?區區一個姨娘,一個小老婆的位置,就讓賈太尉處處製肘,賈太尉你可想過,你那便宜女婿可曾將你視為正兒八經的老丈人?”
“你不要血口噴人!”賈太尉氣的臉都紅了,“我閨女是我閨女,沒礙著你們誰,你莫要拿她說事!”
“嘖嘖!衛東鋆還真是下了步好棋!”毛尚書怒火攻心道,“難怪賈太尉守著潤州舍不得離開,我在鎮州高位以候,你卻遲遲不到?我告訴你賈太尉!別以為你那八千京護衛了不得,我們離了你就寸步難行了?如今鎮州張總兵與我等同聲共氣,遲早也是支持二少爺東醇的,屆時這等從龍之功落了別家,你可別後悔莫及!”
賈太尉氣的手直哆嗦,他猛的一摔酒壺,就要上前楸毛尚書的衣襟。旁邊坐著的於慶隆忙站起身來,眼明手快的攔住,嘴裏勸道:“都是同舟共濟的兄弟,如何說這等傷感情的話呢?不過賈太尉也是的,勸說不動二老爺衛齊瑞也就罷了,怎的連去嚐試都不肯?這也有些說不過去了吧?”
“是啊,是啊,怎麽也該去試試看,有的時候不點名了,對方是不會轉過彎來的,賈太尉也該和二老爺好好談談,這江淮的未來可不能再四處征伐下去了,要休養生息,要注重民生啊!”王尚書也一個勁的附和道。
賈太尉最終還是被眾人攔著坐了下來,他一個勁的蒙頭灌酒,一杯又一杯,末了,他喃喃自語道:“我……我是不會去廣陵的,你……你們誰愛去誰去……這就是自討沒趣的事!”
潤州太尉府的酒宴不歡而散,毛尚書連夜趕回了鎮州。他直接去了總兵別院,求見老王妃武氏。
“你是說賈太尉有反水之意?”武氏略帶焦躁的問道。
毛尚書麵帶沉痛的說道:“確實有此跡象,之前我讓他借口練兵,將京護衛調來鎮州,他就不肯,說什麽京護衛中,勳貴世家子弟頗多,並不是他的一言堂,他難以全權掌控,若離開了潤州來鎮州,必定引起衛東鋆的主意,會打草驚蛇什麽的。我氣不過,都和他挑明了說了,哪裏還有什麽打草驚蛇?我等替二少爺東醇討要封地,這就已經挑明了,衛東鋆對我們的心思根本就是心知肚明的!
可賈太尉還是不肯鬆口,這回我讓他去聯係廣陵的二老爺,他也百般推諉,說什麽去了也是白去,二老爺不會支持東醇少爺的雲雲。殊不知事在人為,他連去都不肯去,怕是早有異心了!我們還得多做防備才是。”
武氏沉下臉來,她麾下支持衛東醇的人手雖多,但也就賈太尉一個正兒八經的武將,其他人都是毛尚書這類靠筆杆子和嘴皮子的文臣,真要策反衛東鋆,光有文人是不夠看的。如今連賈太尉都不穩了?她還能有什麽勝算呢?
她思索片刻,衝毛尚書問道:“你又當麵跟他翻臉了?”
毛尚書氣不過,抿著嘴角點了點頭:“我給了他些壓力,讓他明白我們並不是隻有他一個選擇,我們還有張總兵……”
“糊塗東西!”武氏氣的罵道,“你這哪裏是給他壓力?你是把他往衛東鋆那裏推呢!張總兵又如何?這些日子接觸下來,我算是瞧明白了,張總兵不過是臉麵上的功夫!哪裏是誠心實意的?即便他真肯歸入我們麾下,聽我們的號令,我們也得好生斟酌,又如何能輕易信了他?你別忘了,是衛東鋆親指鎮州給東醇的,這張總兵若真有二心,衛東鋆能讓我們來鎮州?這分明是在給我們下套呢!
所以張總兵那裏不過是應個景,虛與委蛇,說不得將來我們大事有望了,他會投靠,可現在我們遠沒有值得他投靠的身家!他已經是總兵了,再往上又能如何?口頭許諾都是畫餅充饑,誰都不會信的。我們還得牢牢的抓住賈太尉,他才是跟著我們一路走來的老人,即便是現在心中浮動,你也得給我穩住他!
告訴王尚書他們,從今以後,任何人都不許再提賈氏嫁給衛東鋆的事,那是衛東鋆那混蛋小子使的離間計!你若真與賈太尉鬧了二心,出了嫌隙,他才樂的看笑話呢!給我就事論事,我們要牢牢穩住賈太尉的心。”
毛尚書見武氏發火,忙低頭應道:“王妃說的是!我一時被衝昏了頭腦,沒反應過來,我這就再去潤州,找賈太尉好生談談。”
“別急!”武氏卻攔住了他,“你方才說,賈太尉認為二老爺不會支持東醇的理由,是因為東醇沒上過戰場?”
“正是,他是這麽說的。”毛尚書連忙回答。
武氏沉思片刻,抬頭道:“看來我得親自去一趟廣陵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