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上最顯眼的位置,擺放了張長案,浮霜斜坐在案前,自斟自飲。潤州北城下,已經清出了跑馬列陣的開闊地,望過去一眼平川,很清楚的便能看到數裏之外的敵軍。

浮霜望了眼遠處的山巒,艱難的抬高酒壺,將酒水倒入杯中,再緩慢湊到嘴邊喝下去,身上重達二十斤的盔甲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衛東鋆平時都是穿著這麽個重死人的玩意上沙場的嗎?簡直難以想象!他還能動得了?揮動的了刀?

“王妃,還是我來斟酒吧!”薔薇見她手直抖,忍不住道。

“不用!”浮霜搖了搖頭,拒絕了她服侍,“由你斟,不夠氣勢。”

“還談什麽氣勢啊!郡主!你這麽慢的斟酒,這麽慢的舉杯,原本就沒有什麽氣勢啊!”薔薇忍不住嘀咕。

“你錯了。”浮霜費力的抬起一根手指搖了搖,“從城下遠處看過來,我就不是緩慢,而是風流倜儻!”

薔薇:“……”

城外遠處的地界出現了人影,從星星點點的幾個,逐漸增多,直到變成黑壓壓的一片。他們逆著朝霞的紅光走來,轟隆隆的聲音由遠及近,帶起的煙塵四溢。如同黑色的潮水般,他們迅速覆蓋了一切綠地。

鎮州的兵馬終於在第十三天的早晨趕到了!

浮霜突然真切的意識到,六萬人,這在軍事上並不值得一提的數字,展現在眼前時會帶來多大的視覺衝擊。

“敵軍來了!敵軍來了!”城頭上有人鼓噪起來,雖然鎮州的人馬比他們預計的十萬廣陵軍要少很多,但是也可以想見即將開始的一場硬仗了。

“慌什麽!”浮霜緩慢的再度倒了杯酒,“我們背後可是衛字大旗!”

隨著她的話,不少將士都不由自主的掉轉頭,望向城頭上的大旗,碩大的一個衛字隨風湧動,仿佛能帶給人無限的力量。

在江淮,雖然同為衛家軍,但有資格樹立衛字大旗的唯有定王衛東鋆一人,眾將士雖然不太理解定王妃這句話的真實意思,但隻覺得莫名安心。連矜貴的王妃,都敢親自坐鎮城頭,他們當兵的還怕什麽呢?

浮霜做派依舊的飲著酒,如果撇去速度不提,姿態還是相當優雅的,就仿佛城外的鎮州軍如同兒戲。

不少人心定了下來,是啊,鎮州軍又怎樣?彼此力量對等,但我們可是在城內!

城外的賈太尉等人,心境卻遠沒有浮霜那麽輕鬆。越過陷馬坑之後,鎮州守軍和京護衛的矛盾變得無法調和,而賈太尉和王總兵也磕磕碰碰的一路走來,雙方充滿了戒備和敵意。

就像是一觸而發的火藥桶,賈太尉不禁心中拔涼,這仗還未打,就已經自己內訌了,還談什麽輸贏?

而此時,站在潤州城下,遠遠的望見城頭那碩大的衛字旗,以及清晰能見的紅色身影,賈太尉嘴裏如同吃了黃連般的苦澀,有沒有搞錯?難道衛東鋆並沒有南下對戰李炳晟?而是設了個詐局?

雖然那日的朝會上,衛東鋆明確的定下了南下之行的計劃,可是他賈太尉卻沒有等到衛東鋆發兵,就被他派去了豐州。他也是後來聽說潤州城出調大批人馬,才確定衛東鋆已經南下的。

可若真如此,那城頭上緋紅色身影是誰?

衛家軍的盔甲是一水的玄色,可衛東鋆的鐵騎衛卻選擇了紅色。如血一般的暗紅,在戰場上三千鐵騎殺出來的時候,就宛如一把帶血的鋼刀,直穿敵人肺腑!

這是衛家軍無人不知的事。

此刻城頭上身穿帥甲的身影悠閑自得的品著酒,那姿態狂放肆意,毫無章法卻充滿了霸氣,除了衛東鋆還會有誰?

潤州城門突然緩緩的打開了,成股的兵卒排著方隊走了出來,逐漸遍布了城下的空地。

他們與鎮州軍遠遠的對峙,人數不斷增加,一萬、兩萬、很快便數不清了,不過以目測而言絕對不少於五萬!

王總兵怨恨的瞪著賈太尉,心中恨不得將他一口咬死!什麽定王率軍南下,潤州城就是個空城?都他**是騙人的!他王晉忠算是給坑慘了啊!

“賈太尉!對此你如何解釋?”他忍不住咆哮般的吼道。

賈太尉此刻也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不可能啊!他在潤州城的心腹,的的確確是說親眼目睹王爺領兵出城的啊?難道衛東鋆繞了一圈又回了潤州?他難道放棄桓城不要了嗎?這怎麽可能?

他張著嘴,啞口無言,王總兵見狀更是恨的牙根癢癢,六萬的兵力對十萬?讓他去攻打潤州城?開什麽玩笑,別說鎮州守軍的勢力和王爺的親兵根本沒法比,就算有的比,這潤州城是說攻便攻的嗎?

他這輩子是到此算是完了,現下就是如何保命的事了!他老老實實的做了二十多年的鎮州總兵,唯一一次投機,卻被姓賈的狗東西給坑了,早知如此,之前遇到陷馬坑的時候就該警醒過來,如果那時候撤回鎮州,此時也不會進退兩難啊!

突然城頭上飛下一騎,隻見那騎手越眾穿過軍陣,飛速的奔至兩軍交界處的空地。他抬手衝前方射出一箭,帶著信箋的飛箭猛的紮入了鎮州軍的腳前。

一名斥候撿起那信箋,小跑著遞送到賈太尉和王總兵麵前,卻猶豫著不知道該給誰。

王總兵一把搶過信箋,展開一看,緊接著他便渾身顫抖起來,他手中的信箋抖的如同抽了風,賈太尉卻不死心,掙紮著來搶,嘴裏道:“給我!快給我!我就不信衛東鋆真的沒走!”

他一把搶過信箋,王總兵卻像是僵住了似地紋絲不動。賈太尉此時也顧不得其他了,慌忙將注意力投在信紙上,隻見上麵的墨跡還未幹,眼見是剛剛書就的,卻是王爺衛東鋆的親筆。

“我讓你鎮守鎮州,你帶兵返回潤州是什麽意思?擅離職守是何罪?聚眾反叛是何罪?你難道沒有腦子嗎?”

筆勁力透紙背,短短的一句話,如同在賈太尉腦袋裏爆開了一道驚雷,他臉色刷白,緊接著渾身也如同王總兵一樣顫抖起來。

方才僵硬的王總兵此時已經回過了神,他雙眼眯成了縫,咬牙一橫心,猛的抽出了腰刀,趁賈太尉不備,一刀便斬下了賈太尉的腦袋!

滴溜溜的人頭落了地,賈太尉的屍首從馬上跌落,血濺了王總兵一身。軍中大嘩,誰也沒想到來自潤州城頭的一封信,會令王總兵突然爆起,殺了賈太尉!

京護衛們瞬間紛紛拔刀,可比他們人數更多的鎮州兵也同樣高舉起武器。王總兵一臉的血,如同夜叉般的環顧四周,大聲道:“人已經死了,你們待如何?”

京護衛不吭聲了,周圍是數以萬計的鎮州軍,而他們的頭領已經隕命,再爭除了將自己的命送了,還能有什麽意義?不知是誰先收起了佩刀,緊接著逐個響起了收刀的聲音。

王總兵長出口氣,衝著前方的斥候道:“去,把賈太尉的頭顱帶給王爺,就說王晉忠迷途知返,陣前斬殺賈太尉,跪祈王爺寬恕!”

城頭上,浮霜遠遠的瞧見鎮州軍中一陣**,隨即一騎奔出,嘴角逐漸勾起了笑意。

對付相互猜忌的鎮州軍其實很容易,衛東鋆之前在武氏陣營中剝下的不合的種子,也該到生根發芽的時候了。

她的笑容越來越大,城頭上絕大多數衛軍都別過頭去。這一瞬間,身著血紅色盔甲的定王妃,美豔的令人幾乎無法直視。

一個時辰之後,鎮州軍退了兵。麵對易守難攻的潤州城,他們六萬人和打水漂沒什麽兩樣,如果定王衛東鋆坐鎮城中的話。總兵王晉忠此刻隻想迅速逃回鎮州城,然後閉門謝客,靜候王爺發落。

城頭上將士們鬆了口氣,雖說麵對鎮州軍,他們還是穩勝不輸的,但是比勝利更令人愉悅的,便是避免戰爭。不少人甚至興奮的脫去軍盔,扔到空中慶賀:“鎮州兵退了!他們退兵了!”緊接著這好消息便如同春風吹過般,迅速傳到了城下……

浮霜站起身,薔薇忙扶著她下了城頭,她急匆匆的趕至營帳內,在芍藥等人的伺候下褪去了戰甲。這玩意死沉死沉的,鎮州軍再不走,她可就要被壓斷氣了。

幾個丫鬟都十分歡喜,她們聽著薔薇吹噓道:“你們可沒瞧見,郡主方才在城頭上可威風了!隻寫了一封信,便退了數萬大軍!這陣勢誰見過?”

浮霜笑罵道:“沒你說的那麽誇張!我不過是借了王爺的威名罷了。況且最麻煩的還不是賈太尉他們。”

“還有誰更麻煩嗎?”薔薇愣愣的瞪起眼睛。

浮霜抿緊了嘴角,沒說話,真正的敵人其實還是衛齊瑞,穀道夾擊不過延遲了他抵達潤州城的時間,再過七八天之後,廣陵十萬大軍怕是就會從官道趕赴潤州了吧?屆時如何能讓他不戰而退,才是重中之重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