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寒之騎在馬上,望了眼跟在車隊後麵的難民們,這些人成群結隊,相互扶持著,他們臉色青黃,精神萎靡,由於餓著肚子,腳步不免有些蹣跚,行進的速度並不快。

即便是如此,他們也掙紮著追著車隊走著,並且鴉雀無聲,因為誰都不願意浪費精力在說話上。

瘦骨嶙峋的孩子,跛足的老人,哀泣的婦人……簡直令人慘不忍睹,耳不忍聞。

“白兄,是不是到停車發糧的時候了?”他忍不住開口問道。

白羽抬頭望了望天,道:“還沒到,再趕一個時辰的路吧。”

“可是我瞧他們怕是要堅持不住了。”顧寒之勸道。

“怎麽會堅持不住?”白羽頭也不回,嘴角露出一絲譏諷,“昨兒晚上還每人給了半個白麵饅頭,放心吧!死不了人!”

“可是……”顧寒之剛要再說,卻聽見後麵傳來一個娃兒的哭喊聲,他大叫著:“娘!娘!我餓!我餓!”

顧寒之回過頭來,隻見一個五歲上下的孩子,拉著他娘的衣襟哭叫著,腳上的靴子早已破的露出了腳趾,身上的衣服倒是還能瞧出原來的質地不錯。

想必是個生於富足之家的孩子吧,比起旁的孩子,他們更忍受不了挨餓。

那孩子的娘見顧寒之回了頭,忙大聲哭求道:“公子!公子!行行好吧!給我兒一口饅頭吧!孩子……孩子不能挨餓啊!”

顧寒之隻覺得心髒被擰成了一團,他轉過臉剛準備再度和白羽商量,卻聽白羽強先道:“同情心泛濫了?你難道忘了前夜的事?”

顧寒之聞言,張了張嘴,最終長歎一聲,沒說出話來。

他們此行是北上收攏難民的,如今西蜀季氏與北地懷王陳氏打的正歡。季景齋連克陳氏數鎮,陳氏糧草吃緊,便強征民糧,不管貧富幾乎都打劫了一番。

從被攻陷的城池裏逃難出來的難民成千上萬,有些戰火還未波及到的地區,也有人卷著家什奔逃,或許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推著車子載著家當,可隨著一路上糧食得不到補給,開始餓肚子以後,能扔的東西都被扔掉了。再貴重的黃金寶石也比不過一口填肚子的饅頭。

白羽按照浮霜的所給的路線,帶著數百車的米糧北上,一路上見人就收。不論老幼、也不挑壯丁,前期收攏人的時候都是頓頓給足了吃食的,但漸漸的隨著人數的增多,白羽便不得不開始控製每日的供給了。如今跟著他們車隊的起碼有三萬多人,步行抵達江淮境內也得二十多日。這一路上若是敞開了吃,怕是半路大家都得斷糧。

可那些被喂習慣了的難民們卻不肯接受減少口糧的決定,頭一天被車隊救上的時候,這些人為了小半個饅頭能千恩萬謝,可養了幾日之後,就像是他們應該似得。白羽宣布每日減少口糧,立刻迎來了一群人的抗議。

所謂仁慈有時候並不能換來尊敬,反而會帶來得寸進尺。

他們此行帶了兩千人的護衛。然而在三四萬人麵前,兩千人又能威懾的了誰?

難民抗議無果之後,其中部分人便乘前日夜晚護衛休整輪班的時候發動了搶攻,剩下的人雖然沒動手,但也冷漠的旁觀著。似乎是反叛的人一旦勝利,他們也能毫無廉恥的坐下來分享。

雖然哄搶的人都是徒手。有的也不過是木棍草叉之流,卻令從未防備過他們的護衛損失慘重。

兩千護衛,犧牲了五人,數百人受傷,若不是顧寒之坐鎮其間,一劍斬下了數十個帶頭鬧事者的頭顱,此刻白羽等人怕是早就沒命了。

誰能想到,白天從你手裏接過饅頭,還謙卑的道謝的人,晚上便能變成一群餓狼呢?

自此白羽進一步壓縮了每日提供的糧食數額,對老人和孩子給個半飽,對健全的成年人基本隻給吊著命的量,按照白少爺的話說,唯有降低他們的體能,才能確保我們車隊的安全,而且節省下來的糧食還能救助更多的人。

對此顧寒之雖然心中覺得不忍,卻也無話可說,事實證明了,同情心在此時沒有市場。他雖然心中不忍,卻也明白白羽的決策殘酷,但卻是最有效,也是最穩妥的。

一天又一天,隨著人數的增多,部分難民除了領取車隊分發的口糧之外,休整時也自己尋些野菜搭配著充饑,對此白羽從不表示反對,而顧寒之卻會見機逮幾條魚,或者獵些野味,給難民中的老人和孩子。

那些啃著野菜就饅頭,如同餓狼般直勾勾盯著老人孩子手中的肉食的成年人,也頂多是望梅止渴,他們壓根不敢動手,因為他們很明白,眼前這位如謫仙般的公子,發起狠來那簡直就是殺神!

誰也不會忘記,暴動那夜他斬下一溜排的腦袋,血染衣襟的模樣。

在武力高壓和少量食物的雙重**下,難民隊伍終於沒再出什麽亂子,半饑半飽的趕了二十天的路,終於廣陵在望了!

車隊在城外便宣告了解散,白羽分發完剩餘不多的糧食,越眾道:“江淮地界已到,諸位各憑本事吃飯吧。我知道你們有些人是攜帶身家的,一路上哪怕餓的拔不動腿,都沒人肯舍棄銀子。現在到了廣陵,這裏的糧價並不高,就請各自謀生吧,我們仁至義盡了。當然,部分實在沒有活路的可以留下來,我們商隊會養活你們,但必須跟我們商隊簽訂賣身契,後續事項一律不得自專。”

絕大部分人聞言便脫隊而去,稍微有些資產的,又或者有謀生之技的人是不願意賣身為奴的。但也有起碼五千多人留了下來,他們是赤貧的佃農,從地主的田地上逃離之後,沒有土地,他們便沒有活下來的資本。

白羽對此很滿意,如今潤州的產業越做越大了,他以浮霜的名義又在江淮其他地區收購了十多個茶園子。急缺佃農。另外日益成型的碼頭,造船廠日夜趕造,除了那幾艘遠洋大船,還新建了不少中小型的商船,白羽覺得是時候組建船隊了,在遠洋航行前,需要在近海地區磨練磨練新的水手。

於是這批人簽訂了賣身契之後,便被安頓在了廣陵城外,等待著商隊返程的時候,跟著一起回潤州。而白羽則拉著顧寒之道:“走!進城去吃點好的!這兩三個月可把我素慘了!你瞧!我瘦了些沒有?”

顧寒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很務實的道:“好像是瘦了,但臉上的肉沒少。”

白羽:“……”能不能不要這麽誠實啊大哥?

兩人聯袂進了城,選了家最大的酒樓。白羽原本想上樓弄個包廂。卻被顧寒之阻了,顧寒之道:“就再廳堂中吧,吃的都一樣,何必那麽講究?”

白羽意味深長的望了他一眼,選了個廳堂裏靠窗的位置落座。喊了小二來點菜。他剛想說把你們酒樓最拿手的菜都上一份,卻聽顧寒之道:“我們就兩個人,四菜一湯足夠了。”

那小二見兩人風塵仆仆,但姿容不凡,尤其是白羽那一身衣服雖然不怎麽幹淨,質地卻是極品。還以為遇到了個大主顧,聽說隻點四菜一湯,心中不禁十分失望。

白羽歎著氣搖了搖頭。一把搶過菜單,挑了最貴的幾個菜點了,遞給小二,轉臉衝顧寒之道:“顧兄啊,不是我說你。你這樣可是不行的。”

顧寒之一愣,沒反應過來。

卻聽白羽接著道:“在我們老家。有句俗話,戀愛,不僅僅是在一起的感覺,更重要的是相同的價值觀和世界觀。”

顧寒之瞪大了眼睛,臉上有些微紅,他撇了眼周圍,低聲道:“白兄,大庭廣眾下談論這個,似乎不太妥吧?”

白羽聳聳肩,壓根不在意周圍:“你看,這就是你和我的價值觀不同。我從來不在意旁人怎麽看,我隻表述我的看法,他們的議論和評價影響不了我,所以我根本沒必要在意。而你不同,你更多的時候會覺得窘迫。”

“我不明白白兄你到底想說什麽?”顧寒之雲裏霧裏,有時候和白羽說話本身就是件困難的事,他說的話通常細想起來都很有道理,但期間很多東西都難以理解。

“當然了,你不需要和我有同樣的價值觀,我這隻是個比方。你需要的是和浮霜同步。”白羽一句話又轉到了正題。

聽到浮霜二字,顧寒之不由認真起來了。

“就拿方才的事來說。你幾曾見過浮霜吃飯選擇酒樓廳堂的?沒有吧?即便是潤州城最好的酒樓湘月樓,她都隻會上二樓包間。而你卻下意識的選擇價格更實惠的廳堂。”白羽款款而談,“點菜也是,換做我請浮霜吃飯,她會考慮這裏最好吃的菜是什麽,而不是我們兩人吃多少足夠。

我不是說這種習慣不好,其實從某種方麵來說,我也不主張浪費,但習慣就是習慣,這就是從小養成的價值觀。浮霜是個很講究的人,而你不是,這是因為你們的出生不同,生活經曆也相差太大,對於你們的關係,這遲早會形成障礙。”

顧寒之聞言,緊縮住了眉頭,他想駁斥白羽的論調,可是卻隱隱的覺得他說的確實有幾分道理。

“浮霜……也並不是生而就在王府的,她在昌平的時候也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兒。”好半天他才找了個理由。

白羽笑了:“可現在她不是普通的女孩了,拋去定王妃的身份不算,她如今的身家足以令她過上最富庶的生活,並不比王侯將相差。也許困難時期,浮霜並不是吃不得苦,但通常情況下,有最好的,她便絕對不會選擇次好的。

所以我說價值觀十分重要,你覺得是錯誤的事,在她看來並沒有錯,這樣長此以往,再好的感情也會淡薄。兩個人在一起,如果不那麽契合,就得有一人學會改變,遷就是不能遷就一輩子的,隻有徹底的改變才是辦法。

你若是想要與她長久,這方麵恐怕不得不變變。因為你不可能要求她來遷就你的清貧生活。其實我隻是說了一個方麵,你和她之間有太多的地方不同,而改變,對於任何人來說都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在上菜之前,兩人都沒有再開口說話,顧寒之沉思著白羽方才的言論,心中惴惴的如同壓著塊石頭。過了好半晌,他才擠出句:“我……我也不會讓她吃苦的。”

白羽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他打心底其實還是很支持顧寒之的,就衝定王爺那過河拆橋的跋扈勁,他就有種想讓他情場失意的欲、望。可顧寒之與浮霜若真要修成正果,卻是件相當有難度的事情。

兩人悶頭吃著飯,周圍廳堂裏吵鬧的聲音不絕於耳,漸漸的,顧寒之似乎有些明白白羽的意思了。

旁邊桌的人正在議論:“越王行小人之道,不告而戰,我瞧著我們王爺此番南下可是要將他痛打一番了!”

他同桌的人忙附和起來,有人說桓城總兵如何無能,又有人說越王算什麽?我們連西蜀睿王都不怕,又怎會怕他?

正說的高興,突然一人冷笑道:“你等都是井底之蛙!懂兵法嗎?就這裏海吃胡吹的!定王爺十萬兵馬南下對戰越王,聽聞越王可是有五十萬大軍的,這哪裏有贏的機會?”

眾人聞言都閉了嘴,好半天才有人道:“此話當真?這麽說我們江淮要輸了?”

先前那人道:“可不是嗎?我家小舅子就在廣陵軍中當參將,我都是從他那裏聽來的。你們不知道留守大人前日帶兵出城嗎?那是趕赴潤州救急的!王爺抽調走了所有的兵力,現下潤州就是個空城!若是越軍北上,隻有把控住潤州,我們江淮才不至於一敗塗地!所以王爺那是不用指望了,十萬兵馬能做什麽?我們還是期盼留守大人吧!”

眾人紛紛驚呼議論起來,顧寒之聞言卻整個人都僵硬了。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望向白羽,隻見白羽也臉色煞白,兩人都意識到同一個問題:衛齊瑞發兵潤州城了,浮霜可還在城內呢!

顧寒之拋下筷子猛的站起身,卻一把被白羽拉住。白羽急急的道:“顧兄,我不阻止你敢去潤州,可一時人跑不過馬,我們還是先回去找馬畢竟快;二是浮霜說不定有她的計劃,你這麽貿貿然回去……”

“什麽計劃?”顧寒之氣的臉色泛青,“我就知道衛東鋆靠不住!浮霜再怎麽都是個弱女子,就留她一人在潤州城,他簡直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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