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魔

我叫顧寒之,寒之這個名好像原來並不是這麽寫的,大約是涵咫、翰祉又或者其他什麽,後來被大師兄改成了寒之二字。他說熱者寒之,治則之一。意思是表熱症狀,要用寒涼的方子來解。大師兄說,我小時候的經曆,讓我內心憋著一把火,若控製不當,則會傷己傷人,他希望我能學著以冰冷的外表掩飾。

那時候我還年紀小,並不懂他話裏的意思,但是我很欣然的接受了這個新名字,隻因為它比較好寫一些而已。

我和大師兄住的地方叫峨眉,它是一座山,我們一幫兄弟姐妹們則住在山腰上,山頂則是師父住的地方,他喜歡清靜,所以不讓我們任何人搬上去住。

峨眉山很熱鬧,除了我眾多的師兄師姐,平時還有很多所謂的香客登山望景。其實山上根本就沒有廟,也沒有菩薩,真不知道這些香客到底來何處燒香拜佛?

大師兄說他們其實都是來找師父的,隻因為師父有個綽號叫做老神仙,卜卦十分靈驗,從未錯過。大師兄還說,他們都是白費勁,師父根本就不會輕易見人,連我們做弟子的都常常見不著師父的麵,又何談外人呢?

不過師父會在我們每個弟子出師的時候給我們卜上一卦,我年紀還小,還沒有這機會,所以我非常想知道大師兄的出師卦算出的是什麽?

可是我問遍了山上的師兄師姐,卻沒人知道。也是了,大師兄入門最早,也是最早出的師,他不說又有誰會知道?

所以我沒有再問,反正我還知道大師兄心裏藏著的另一個秘密,那幾乎是公開的。

平靜的日子一晃而過,我一心向劍,除了劍術,沒有任何東西能打動的了我。師父說我是天生慧根,若是能一生執著於劍道,終成大器。可我自己清楚,我隻是希望獲得力量,因為這人世間,隻有力量才能真實擁有的。

我原本應該年滿十八歲才出師下山的,可大師兄意外的受傷和臨終的托付,令我不得不提早兩年告別了峨眉。走的那天晚上,師父拉著我的手,給我算了一卦,卦象說:情劫難渡,入魔出佛。

我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再問師父,師父隻搖著頭歎息道:“世事無常,這一切都得你自己去琢磨。

於是我隻有懷揣著疑問下了山,一路追查曹家血案和大師兄兒子的下落。

我去了很多地方,足跡幾乎踏遍了蜀中,得了些或真或假的消息,繞了不少的冤枉路。直到我抵達了北境的小城昌平,在那裏我一次見到了她。

她站在布莊裏挑選布料,因為那家布莊正巧在我住的酒樓對麵,我打開窗戶便一眼瞧見了她。

如果那時候我就知道,她會成為我的情劫魔障,說不定我會避開吧?

隻可惜我又怎麽會早知道呢?或者躲避根本就是無用的,因為一種叫做緣分的東西,總會將命定的人或事,惡作劇般的送到你麵前。

她很美,毋庸置疑,但引起我注意的卻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身邊的那個布莊老板,他眼睛不懷好意的盯著她,跟著她介紹各色布匹,卻一個勁的往她身上湊,明顯是想揩她的油。

我當即便準備下樓,她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女孩子,那謝頂的大肚腩老板幾乎都可以做她的爺爺了,竟然還如此好色下流,簡直是令人不恥!而我絕對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女孩子受辱。

可還未等我跨入布莊的大門,就見老板娘一挑布簾,打後麵出來了,那老板見自己的婆娘來了,忙轉了個身,與那個女孩拉開了些距離,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我便停下了腳步,雖然他方才的舉動十分無恥,可是如果我現在上去扯白了這事,一來沒有抓著現行,二來不免有傷女孩子的聲譽,所以我猶豫了。

也許就這樣算了吧,等有機會告訴那女孩子,讓她以後再不要來這裏買布了便是了。

就在這時,那女孩卻選好了布,走到老板娘麵前道:“老板娘,算賬吧,我就要這匹好了。方才老板和我說了,隻要我陪他喝次花酒,以後就可以在你們店裏以三成的價格采購任何布。那真是太便宜了!我想我可以同意的,請問花酒就是花釀成的酒嗎?要知道我酒量很好的。”她說話的時候微微歪著頭,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

那老板娘聞言臉色立馬變了,老板的臉色也變了,他慌忙搖手解釋道:“沒!沒有這事!娘子!絕對沒有這事!”

“喝花酒?你個色胚!你想跟誰喝花酒?怪道我說這幾個月的收入減少了不少呢!你給我交待清楚!你還給誰折扣了?”老板娘可不理他的說辭,上前就擰住了他的耳朵。

這戲瞧得我隻想笑,我敢肯定那老板絕對沒和女孩說過這些話,因為憑借我的耳力,距離這麽近沒道理漏掉。而此時此刻,那女孩放下布匹,風眼中浮現出一種古怪的神情,就仿佛一隻饜足的貓,在用餐過後舔著自己爪子上的香油。

她那雙鳳眼,流露出這種眼神,顯得格外深沉,以至於很久的一段時間,我都難以忘記那個眼神,直到兩年後,在豫州定王府,我再次見著了那個女孩。雖然隻是在宴席中一閃而過,但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因為她正以同樣的眼神遠遠的注視睿王世子季清誠,我懷疑的目標。

我懷疑季清誠是曹家血案的背後指使者,因為他對我殺了凶手楊褚的事十分感興趣,翻來覆去的打探每一個細節。可算了算年紀,他似乎又不是,至少曹家血案發生時,他不過還是個奶娃娃罷了。

然而那個女孩究竟為何以古怪的眼神注視他呢?

我心中再也揮之不去這疑問,隨後我忍不住打探了她的名字,原來她叫季浮霜,是睿王季景齋養在外麵的女兒。

王爺的女兒,不論是養在府裏還是府外,應該都是郡主吧?我的心莫名的有些失落。

離開了睿王府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沒有再想起過她,連做夢都沒有夢到過,我想若不是後來的一再相遇,她或許對我而言不過是生命中的過客。可命運往往就是喜歡擺布人心,你越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東西,它偏偏要送上門,而當你依賴上它時,卻往往會被毫不留情的奪走。

第三次遇見她,是在她出嫁的路上,我追殺的刺客衝入她的送嫁隊伍,將刀架在她脖子上逼我讓步。

她那雙鳳眼定定的望著我,沒有恐懼,也沒有驚慌失措,反倒是比我還要鎮定許多,而我事實上已經害怕了。

自那一刻起,我就明白,她對於我而言遠不是什麽生命中的過客。

其實事後想起來實在是不可思議,我統共和她見過三次麵,而前兩次她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可我偏偏已經入了魔……

後來我跟著她去了潤州,偷偷的藏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她身邊有太多的人算計她的性命,而我想我必須保護好她,不讓她受到傷害。

我救過她很多次,卻幾乎沒和她說超過十句話,因為我明白她永遠都不可能屬於我,我不想壞了她的清譽。我眼睜睜的看著她替她的丈夫潤州定王衛東鋆,親自裁衣做羹湯,她的心隻屬於他,她的世界裏隻有他,我又有什麽餘地介入呢?

我開始學會了像大師兄那樣,在定王府旁的酒樓上喝酒,隻為了能看見她生活的地方……有時候我甚至想,如果我是衛東鋆,我絕不會忙於征戰四方,有她在我身邊足以,還要天下做什麽?

我懂得了什麽叫情劫難渡,這就像是條永遠看不到邊的河,我杵著船槳,站在水中央,卻找不到了方向。

五年一晃而過,我卻不覺得時間苦短,隻覺得漫長無邊。可十多年之後再回過頭來,我記憶最清晰的,卻依舊是那五年,因為那五年裏,這世上有她,而五年後,隻剩下了我。

我不知道那年我尋到了曹家滿門血案的元凶時,為何要急於回豫州!其實再等上幾個月或者半年,或許一切災難都不會發生,然而在大師兄的遺命麵前,我還是選擇去了。

我殺了那個幕後的凶手,替大師兄報了仇,卻在回程的路上截到了衛東鋆的一封信,信上說他要取消讓浮霜自盡的命令!

衛東鋆!他!怎麽可以讓浮霜自盡?哪怕他現在後悔取消,也絕不能原諒!

她難道待他還不好嗎?怎麽曾經如此恩愛的兩個人,連我都沒有餘地介入,卻突然一夜之間相互視若仇寇?

早知如此,還不如我當初就強行帶她走!

我x夜兼程的往潤州趕,隻為了追上飛速的時間,那一刻我恨不得插一雙翅膀飛到她身邊,可終究我還是遲了!

我撞開門,眼裏隻看到了她被風吹起的裙裾,聞到了滿屋的玉蘭花香……

那一夜,我入了魔,我殺光了定王府三百八十六口人,而我的浮霜卻再也回不來了。

入則成魔,出則成佛。我終於明白了卦象的後半句話,可是我知道自己永遠走不出情障,成不了佛。

自那一夜起,峨眉便沒有了顧寒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