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禮當日,三夫人李氏象征性的給浮霜呈了謝儀,浮霜作為加笄主賓,卻是不能遲的,於是早早的起身更衣來了梧山堂。
梧山堂是王府的主院,也是最寬敞的地方,府內重大節慶都在此處舉辦,即便今日王爺不在,但及笄禮還是設在了這裏。
她抵達梧山堂的時候,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還不是最早到的。雖然不過是老王爺庶出郡主和三房閨女的及笄禮,但聽聞王妃親自主持加笄,於是被請到的賓客幾乎一個不落的都來了。
浮霜一進院子,幾個尚書、侍郎家的夫人小姐便匆匆上前來見禮。行完了禮通了名,她們便找由頭走開了。王妃如今管著朝堂上的事,這些官家的女眷們便不方便接近,若是言辭不當,得罪了王妃,不免會連累朝中就職的男人;即便是討得了王妃的歡心,外人也會揣度是否是別有用心。文人最在乎名聲臉麵,所以這些官太太們全都禮數不差,卻隻遠不近。
隨後便是那些世家的女眷們,這些人就沒有什麽忌諱了,甚至還有點上趕著來巴結。第一個走過來的便是潤州本地的柳家,柳老太君如今已經七十高齡了,今日竟然在兩位孫媳婦的陪同下,親來道賀。老太君胳臂肘下被駕著,還杵著拐杖走過來,驚得浮霜快步上前扶住,道:“柳老太君賞臉!我們王府蓬蓽生輝啊!”
“王妃真是太客氣了,我們剛來不久。”柳老太君中氣十足的回答,她一雙枯瘦的手抓住浮霜的手上下摩挲,臉上笑的皺起了褶子。
浮霜一愣,沒回過味來。卻見左邊扶著老太太的三十許婦人賠笑道:“王妃見諒,老人家耳朵不好了,說的話常常會聽岔。”
“理解!理解!”浮霜笑著應了,轉而提高嗓音對柳老太君又重複了一遍,“我說老太君賞臉,我們王府蓬蓽生輝!”
“什麽?”老太君裂開大嘴,露出剩下沒幾顆的槽牙,“我喜歡吃什麽?我什麽都能吃!牙口好著呢!”
浮霜:“……”她隻能轉而衝方才說話的婦人道:“夫人如何稱呼?”
“回王妃的話,民婦毛氏,柳家長房長媳,和廣陵二夫人是同父異母的姐妹。”那婦人端端正正的行了個禮道,“這位是我三弟媳任氏。”
浮霜忙笑道:“原來是親家!那柳夫人就更別客氣了,快帶老太君落座吧。”
剛安頓下柳家的人,又有名五十許婦人帶著七八個年輕姑娘過來了,那婦人身量高挑,嗓門洪亮,正是大半個月前,老王爺祭禮上見過的封夫人,封夫人人還未近,就大聲道:“王妃,我這回可把我們封家的女孩子都帶來捧場了,今後也讓她們多和王府的女眷們走動走動。”
“自然是要多走動的。”浮霜笑著道,“我們府裏的幾個姑娘,就是交際太少,我是沒空帶她們出去,我三嬸又是個好靜的性子,也不常去別家做客,所以這些個姑娘們就都圈在府裏的悶著了。”
“瞧瞧,王妃這話說的,好像你自己是年歲多大的人似得。”封夫人笑道,“其實這皮相還嫩的很呢!”說著抬手捏了捏她的胳膊。
浮霜被她說笑了,是啊,她這輩子不過才剛過十七歲,隻是內裏的靈魂已經早過了豆蔻年華了……
正寒暄著,突然又見一名二十許的**迎麵走了過來。她身上披了件紅地龜背團蛟紋毛披肩,是用翠鳥的羽毛和金線織就而成,乍一看金光閃閃,十分紮眼,就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有銀子似得。
“王妃萬福!”那**上前便行禮道,“民婦是盛天府孫家的長媳,我們老爺子病了,我婆母得近在跟前伺候,便派我專程來送賀儀。”
一聽是孫家的人,浮霜心中一動,所謂願打還得有人願挨,她上回不過跟孫家露了點口風,如今孫家就上趕著派人來了,其實她再清楚不過了,三夫人李氏隻給潤州的世家下了帖子,可沒往旁處下帖子啊。
不過她正有事要籠絡孫家,既然孫家自己送上門來,那便是再好沒有了。
轉頭浮霜臉上堆滿了笑,情態可掬的上前拉著那**道:“不知孫夫人如何稱呼?”
“民婦敝姓崔,勞王妃動問。”那孫夫人姿態極低的回道。
“難得你們遠在廣陵,還惦記著我們郡主的及笄禮,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們家孫老爺子了。”說著,浮霜便挽著她的手,入了席,眾人一見,忙都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那崔氏被眾人目光焦距,隻覺得臉上熱辣辣的,心中卻著實歡喜。
卻說東廂房內,梳洗停當,身著彩衣彩履的衛東芷與同樣衣著的衛東渟並排跪著,等候吉時。衛東芷錯眼瞧過去的時候,隻見衛東渟披著的長發內,隱隱露出一對鑲金翡翠環的耳墜。
衛東芷心中一涼,現下兩人是未著發飾的,但耳墜通常都是與釵環成套的,母親不是說她們兩人都是帶珍珠的頭麵嗎?還特特不許她帶掐金絲的那套,怎麽衛東渟耳朵上卻是一對翡翠墜子?
衛東渟見她盯著自己的耳墜不放,於是便撩起頭發,露出那對顯眼的墜子,得意的開口道:“這是我從二姐姐那裏要來的,二姐姐及笄時戴的那套金鑲玉頭麵,你還記得嗎?如今這可歸我了!等會禮成,被我壓了風頭你可別怪,是你的珍珠頭麵太寒酸,怨不得旁人。”
衛東芷聞言,牙都咬碎了,若不是因為她,自己置於戴這副珍珠頭麵嗎?
可現下再回去換是來不及了,再者,她也就那根百鳥朝鳳的釵是極品,相配的掐金絲頭麵還是趕不上金鑲玉的。
她心中沮喪,越發瞧著衛東渟得意的小人嘴臉惱火,可她的性子向來綿軟,和人吵架都吵不來,如今也隻能巴巴的被氣的胸悶。
吉時已到,衛東芷和衛東渟便被各自的丫鬟扶出了東廂房,外麵已架起了台子,三老爺和三夫人正坐堂上。兩人上了台,拜過三老爺和三夫人,三夫人便起身請上了浮霜。
浮霜作為主賓,原本隻要走形式的給衛東芷和衛東渟梳個頭,再插上釵便算是禮成了,然後兩位姑娘便會回東廂房更衣,換去代表孩童時代的彩衣,換上代表成年的深衣。然而當浮霜被三夫人挽著走上台時,卻敏銳的察覺到三夫人的不悅。
她微微一愣,隨即發現三夫人的目光正注視著丫鬟手中的托盤,那裏麵放著兩套首飾:一套是華麗的金鑲翡翠,一套則是樣式簡樸卻不失雅致的珍珠頭麵。
固然金鑲玉也好,珍珠也好,都各有各的長處,難論高下。可如今是年輕的姑娘及笄,衛東芷年歲尚輕,還無法充分壓住場,她帶上這套珍珠頭麵單看自然不差,可若是旁邊站著個金鑲玉的衛東渟,那就要被掩蓋下去了。
及笄從某種程度而言,並不是簡單的成年禮,之所以請潤州有頭臉的人家女眷們都來觀禮,也有推出自家女孩兒給人相看的意思在裏麵。今日原本就是衛東芷的及笄禮,是三夫人考慮到衛東渟的情況特殊,才添了她的,卻沒想到她不知從何處弄來了這套金鑲玉的頭麵,成心要壓衛東芷一頭啊。
浮霜暗自冷笑,如此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小伎倆,在她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轉臉衝三夫人道:“既然今日三嬸請了我做主賓,那我就全充一次大,給妹妹個見麵禮也是該的。芍藥,你去我屋裏將那副銀鎏金鑲寶石累絲頭麵拿來,就當我送給東芷妹妹的及笄禮。”
芍藥一愣,卻沒說什麽掉頭便去了,三夫人忙道:“這哪裏使得?那可是你的陪嫁吧?”
“有什麽使得使不得的?”浮霜笑著按住她的手道,“不過是套首飾罷了,再者我的東西,自然是高興送誰便送誰的。”說罷她掉頭眼帶諷刺的瞥了眼衛東渟。
衛東渟臉上的笑容已經掛不住了,她的手在袖子裏緊緊的握成了拳。好一個浮霜!你不就是看我不順眼嗎?處處都要給我難堪!什麽主賓送賀儀?既然是給妹妹的見麵禮,怎麽就隻有衛東芷一人的份?
等芍藥拿來了那套銀鎏金鑲寶石累絲頭麵的時候,衛東渟越發的嫉妒若狂,和這套頭麵比起來,二姐的金鑲玉又算得了什麽?浮霜這是在公然打她的臉!
她恨不得立刻從台上爬起來,摔了東西就走,可是她不敢,因為這是她的及笄禮,若自己在此時失態,那一切都完了!
被關著的這一年,她已經想明白了,什麽美男子顧寒之,那都早已是浮雲。她衛東渟如今唯一的出路,便是尋個大富貴的人家嫁了,而且一定要風風光光,決不能比任何一個姐妹差!
正是為此,她才強取豪奪的弄來了二姐的首飾,就是為了及笄禮上脫穎而出,如今竟然又被浮霜攪合了!
接下來的儀式很快便匆匆而過了,浮霜象征性的給梳了頭,插了發髻。到衛東渟時,兩人都是十分僵硬敷衍。衛東芷倒是心中感激,原本她就要成為配角的,卻因為王妃這套頭麵,恢複成了奪目閃耀的主角。事實上對各位來觀禮的人家來說,王妃送出銀鎏金鑲寶石累絲頭麵的意義,要大於這套首飾本身的價值,它代表了王妃本人的傾向,於是衛東芷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潤州權貴子弟競爭的對象。
而衛東渟忍著氣,一路奔回柳萃樓,進了屋她拽下一隻耳朵上的耳環,就摔在了地上。啪的一聲脆響,待水仙去撿時,發現那翡翠已經碎了。
“三郡主,這可不是隨意亂摔的東西。”她忍不住惋惜道,“又不是郡主你自己的……”
話還未說完,就被衛東渟狠狠的扇了個嘴巴:“你個死蹄子!如今你們一個個盼著我死是不是!”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