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小半個月過去,孫家的兩位公子被選入了王府伴讀,吃住都在王府北麵的垂影閣,和衛東澤、東炎兄弟同進出。
二夫人毛氏的孕吐也終於停了,但似乎並沒有回廣陵的打算。她提都沒提回去的事,浮霜自然也裝作不知。
話說這日傍晚,浮霜見天還未黑,便來了玲瓏館二夫人處。剛進了堂屋,便聽到裏間一聲歎息,隨後丫鬟彤兒端著碗吃剩的燕窩粥走了出來,迎麵撞上浮霜,忙衝裏麵喊道:“夫人,王妃來了。”
浮霜見狀,笑道:“這會子還不到酉時,二嬸都用晚膳了?別到了正點積食吃不下正餐!”
彤兒臉上一變,忙回道:“不妨事的,我們夫人今兒中午歇的早,午膳都沒吃,這會兒補一點墊墊罷了。”
浮霜便再沒說什麽,隻淡淡一笑,便帶著薔薇進了裏間。
裏屋毛氏剛吃完了粥,淨手,隻見小丫鬟半蹲著高舉了個銅盆,毛氏斜在軟榻上,辦側身就手洗著,另一個丫鬟則端著方白絹的帕子,等著給擦手。
見浮霜來了,毛氏忙胡亂擦了手,起身招呼。浮霜快步上前,按住她道:“二嬸還跟我客氣?下回我還真真的不敢來了。”說著便側身坐在了軟榻邊上。
“禮不可廢,原就是該的。”毛氏道,“你如今身份不比過去,長幼禮後於君臣禮,合該就是我見了你行禮才是。”
“二嬸可別跟我鬧這番虛禮。”浮霜笑道,“府裏能正經說話的也就是你和三嬸子了,你們要還來這套,我可是孤苦伶仃沒人理了。”說著便擺出一副可憐可歎的模樣來。
毛氏見狀,愣是被她給說笑了。她回王府這些時日,浮霜閉口不談廣陵事,也沒有問她的歸程,令她很是鬆了口氣,越發覺得自己和這位年輕的王妃十分投緣。
毛家因為毛尚書的事,闔府都遷至廣陵去了,在毛氏看來,這壓根就是一昏招!廣陵是什麽地方?潤州是什麽地方?毛尚書一人又不至於牽連九族,亟不可待的搬走,隻會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原本王爺王妃並不一定就想怎麽著毛家,說不定因此還生了嫌隙了。
因此她打定了主意,此番會潤州王府小住,不但是避風頭養胎,還要重修毛家與王妃的關係才是。
“剛才聽彤兒說,二嬸剛剛午睡起身,今兒可是有什麽不適?”卻見浮霜問道。
毛氏一愣,隨即接口道:“沒事,就是身子乏了些,所以起的晚了,再者我也沒有什麽旁的事可做。”
浮霜道:“原是二嬸太閑了的緣故啊?不如約著三嬸,或者要小一輩的陪著出府逛逛?對了,二嬸回來這些日子,家裏可來信了?”
“來信?”毛氏歎了口氣,“誰還會記掛我這個閑人呢!你二叔敢情是巴不得我不在跟前呢!”
浮霜眼神一動,又道:“怎麽連大堂姐和大堂哥都沒有來信嗎?二叔不論,他們做子女的也該想著你才是啊。”
毛氏訕訕的道:“不是我說他們倆,他們要能有你這心,就好了!東蕊自從嫁了人,就不怎麽回來,許是因為你二叔名聲不好,她夫家不願意常走動。你也知道,書香門第麽,最終門風聲望的,除了逢年過節她一個人回來,旁的時候都見不到麵的。”
浮霜點點頭,衛東蕊嫁的是豐州一耕讀世家,很是講究的清流一派。對於衛二老爺這種眠花宿柳的名聲,對方定然是看不下去的,可礙著是親家老爺,又不是晚輩,也不好多說,隻能一味的逼著了。
“東甄和他爹也不和,多數時候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男孩子大了,又不肯依著他爹的安排娶妻,如今都二十四五了,還沒成家。我平時見了他就不免叨念幾句,於是他連我也一並避著了。”
浮霜略帶安慰的拍了拍毛氏的手,道:“這麽說,偌大個宅子,卻除了妻妾和庶子,都沒有什麽親人,二嬸你還真是寂寞的很,還是回來好吧?至少我和三嬸還能抽空和你嘮個嗑啥的。”
毛氏聽到這話,心中一酸,是啊,寂寞啊!一個女人最怕的不是年華老去,也不是容貌不複,而是寂寞……
“既然回來了,不如就多住些時日好了。”浮霜笑著說,“我因為事忙,如果有不到之處,二嬸你盡管說。都是一家人,沒那麽多講究。”
“已經很好了。”毛氏笑道,“你看這屋子弄的,再舒適妥帖沒有了。幾個丫鬟也省心的很,都是老實人,我喜歡。王妃你也不必客氣,你忙的都是正經事,旁的瑣事我也可以幫你照管一二,哪裏還需要你如待客般的待我?”
浮霜道:“二嬸理解就好,我這確實是太忙了,如今連潤州督查司的案子都要拿到朝堂上來說。不過今日我還真聽到了個案子,說出來怕是我們女流之輩都得噓唏一場呢!”
毛氏一聽來了興趣,忙道:“什麽案子,王妃可方便說來一聽?”
浮霜瞥了她一眼,臉上便擺出一副慨歎不已的神情來:“其實說起來也是個很簡單的案子。就是一家的男人殺了自己的發妻。”
毛氏一驚,不由瞪圓了眼睛。要知道妻妾有別,如果打殺的是妾,通常頂多刑押數年,更有甚者花點銀子罰款便了事了。可若是殺妻,則和殺人是同罪的。
“原本這個案子並不該送到我麵前來。”卻聽浮霜接著說道,“按律法,殺妻與殺人者同罪,抵命也就是了。可這案子卻有些特殊,聽聞那人的妻子不守婦道,偷漢被抓,因此那人的宗族出麵說情,要求免了他死罪。於是潤州督查司便作難了,按律法當斬,若不斬則是違律;若斬了,又怕那宗族鬧的聲勢太大,因為按宗法女人偷漢就該遊街沉塘,原本那男人若將妻子交與宗族處置,那女人也是個死,唯一的區別就是他自己動手了,所以宗族裏都認為他罪不至死。”
“可……天朝律法大於宗法啊!”毛氏忍不住道,一聽是女子偷人被殺,她惶惶然有種心悸的感覺。
“其實此案並不是宗法和律法之爭,引得我感慨,而是其中還有別情。”卻聽浮霜接著道,“案子查到最後,好似那男人本人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聽聞他在外麵養外室,回家還常打罵正妻,那妻子偷人也是因為不忿。反正清官難斷家務事,對於到底是按律嚴辦,一命抵一命的處斬那男人;還是網開一麵,判個流放什麽的,潤州督查司不敢自傳,便呈遞到我麵前了。”
“那……那王妃是……是怎麽判的?”毛氏顫抖著聲音問道。
浮霜直視著她的雙眼,果不其然看到了畏懼、擔憂和不忿的情緒。她心中一動,張口道:“我能怎麽判?自然是按律辦事了,就想你說的,人人都知道律法大於宗法,殺人抵命是合該的事,若我此番不斬了那男人,今後有殺妻案,都翻出什麽證據說女人**,這可不是壞了規矩?”
毛氏如同鬆了口氣般,閉上眼長歎了一聲,但心中的恐慌和沉沉的壓迫感卻就不能去。
“隻可惜我是個女子,這判決一下,怕是朝堂上又要有的爭執了。他們定然會認為我偏於女子,所以連**被殺的案子,都斷的斬立決。”浮霜貌似頭疼的道。
“可是不容易呢!”毛氏不知道自己該應什麽好,她的心思還在那殺妻案上沒有回來。想起自己,若真是有一日事發了,衛齊瑞對她可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卻聽浮霜笑道:“看把二嬸給嚇到了,這什麽殺人斬立決的事,原該就不說給你聽,都是我的錯。”
“沒有,沒有,隻是說說罷了,我又怕什麽?”毛氏裝作無恙道。
浮霜見說話間,天都黑了,便起身告辭:“時候也不早了,我就不叨擾二嬸了,二嬸若身子不適,就多歇息,若有什麽異狀,也趕緊的打發人來喚我。”說著便走出了玲瓏館。
出了屋,浮霜深吸口氣,這藥還得一劑劑的下,切不能太猛了,所謂徐徐圖之,就是如此。
她笑著衝薔薇道:“你先回院,告訴鳩尾,晚膳擺到梧山堂書房去。”
薔薇聽命去了,浮霜一個人慢悠悠的沿著湖便往梧山堂溜達去了,正走著,突然聽到遠處聽水幽居傳來隱隱的絲竹聲,又有幾句唱詞,正是她交代的那戲文上的。
浮霜心中一動,便改道往聽水幽居走去。
轉過一花牆,繞過竹林,便進了幽居內,隻見對麵的戲台上,生旦淨醜正演著,見王妃來了,台上正練著的眾人越發起勁了,唱腔也字正腔圓起來。
浮霜聽了一會,覺得這段子經過修飾,倒也聽著有幾分意趣,看來是準備的差不多了,心中不免歡喜。聽到高興處她張口便喊了聲‘賞’。
可話才出口,她就後悔了,此番自己身邊沒有跟著人,哪裏會帶了銀子?雖說這賞可以讓他們自行去芍藥處領,可聽聞王妃喊賞,台上正旦顏如玉都拜下身來了,她若不拋點什麽上台,還真是不太好看。
於是一轉念,幹脆褪下了手上的鐲子,便扔了上台。
那顏如玉撿了鐲子,微微一愣,隨即激動的衝浮霜拜了又拜,浮霜心中有些詫異,可見台上的又咿咿呀呀的唱起來,便一閃念沒有多想。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