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戲唱完,台柱顏如玉等人下台來謝賞,生旦淨醜加龍套,七八號人跪了一溜排。浮霜擺擺手道:“你們先回吧。”
顏如玉抬頭眼神複雜的撇了她一眼,卻見浮霜閉著眼睛,仿佛在思索什麽。
於是戲班子的人便收拾了東西離開了聽水幽居,往南跨院去了。
看屋子的小丫鬟進來,給添了炭火,見王妃沒有發話,便又退了出去。聽水幽居裏麵暖烘烘的,浮霜一時間便有些懶得動彈。想起梧山堂還有若許的折子要批,她就煩的不想動彈。
琉璃窗外,夜風吹的水波**漾,紙燈籠的火光投射在黝黑的水麵上,如同遊弋的星辰,晃動來又晃動去。
浮霜的心情卻逐漸歸了沉寂,如今這戲也算是練成了,等下了這幅猛藥,接下來的事就要看毛氏自己的造化了。想到毛氏幽怨的人生,以及她肚子裏的孩子,浮霜卻不禁有些不忍。
若諸事順當,自然都好。衛氏少了鬧分裂的衛齊瑞,無論於毛氏,於衛東鋆,還是於整個江淮,都是大大有益的。可若是行事不順暢呢?
毛氏會死,她肚子裏的孩子會死,廣陵總兵薛孝天也會死。
可轉念一想,上輩子沒有她的插手,他們也是個死字,並無活路,而這輩子她至少是給了他們一搏的機會。
人生不過是各種選擇,各種機會,一旦錯過,也沒得怨天尤人……
許是因為過於暖和,又或者是白日太忙,浮霜倚在羅漢**竟然睡著了。
過了不到半個時辰,浮霜朦朦朧朧醒了過來,她感覺到腳踝上似乎有隻手正摩挲著她的皮膚。那手有些微涼,隨後便是輕舔,那唇舌熱熱濕濕的,半帶**的沿著她的腳麵一路吻上了小腿。
浮霜猛的睜開眼睛,卻見地上半跪著一人!
那人長發散著,似乎剛洗過,半幹的披在背上,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在屋內昏黃的燈光下幾乎變得透明。
他仿佛察覺了浮霜已經醒來,便半抬起頭,披著頭發,露出未曾卸妝的臉。
勾魂的眼線上挑,瑤鼻微張喘息著,塗抹了蔻丹的嘴唇紅潤欲滴……垂下半邊臉的青絲如泣如訴,掩去了些許炙豔,又平添了幾多風情。
他的一抬首,真是極好的角度,極好的姿態,身上的白袍如綢緞般滑下肩頭,露出精致的鎖骨和幽暗的內裏……裏麵幾乎什麽都沒穿!
浮霜心中一驚,臉上卻依舊平靜。她隻淡定的開口道:“顏老板好樣貌,這是要做什麽呢?”
“王妃……不是您邀小人來的嗎?”卻聽顏如玉好似唱戲念白似得說道。
“我邀你來的?”浮霜一愣,“我邀你來做什麽?”
顏如玉撩起頭發,半解風情的道:“來做什麽……還用我說嗎?王妃盡管放心,小人雖演的是花旦,但真身可是正兒八經的男人,定不會讓王妃失望的。”
浮霜這回是聽懂了,額角已是滿頭黑線,她忍不住道:“究竟是哪點令你會錯意……”
“小人哪裏會弄錯?”顏如玉臉上露出訕魅的笑容,“王妃的心意小人明白,貴人們都是這樣的,嘴上說著不想要,其實心裏想要的很呢!小人經了那許多的大戶人家,深知你們的擔憂,所以還請王妃放心,小人定不會讓旁的人知曉。”
浮霜已經沒話可說了,這顏如玉看來是登堂入室,輕車熟路的啊!
顏如玉見她不吭聲了,便撐起身子,把住羅漢床的副手,湊近了浮霜,幾乎將她的人禁錮在雙臂之內。
浮霜見他來真的了,便板起臉,眯起鳳眼,冷冷的說了一句:“放肆!”
她的聲音並不大,卻聲勢奪人,如同迎頭一擊般的敲在了顏如玉的心坎上。
顏如玉一愣,渾身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他隻覺得浮霜淩厲的眼神,如同刀割般將自己剝的片甲不留,什麽情、動、欲、火都瞬間消失了。
他呆呆的注視著浮霜,一時間進退兩難。王妃故意譜了那出**的戲讓他來演,難道不是有暗中相邀的意思嗎?方才賞了貼身的鐲子,如今又留在聽水幽居裏沒走,不就是為了等他來嗎?他……難道弄錯了?
一想到若真的是會錯了意,等待自己的將會是如何可怕的下場,顏如玉瞬間就萎靡了。他渾身顫抖起來,卻不敢鬆手,死死的把著羅漢床的扶手,如把著救命稻草一般。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身後一人爆喝:“鼠輩爾敢!”
顏如玉隻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將自己憑空拎起來似得,身子不由自主的飛了出去。
“等等!我留著他還有用!”浮霜趕緊喊道,於是顏如玉飛出去的身子如同被無形的大手揉捏般,硬生生的拐了個彎,沒有從跌出窗外,落入冰一般的湖水中,而是穩穩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裏,隻撞得尾椎生疼。
顧寒之快步上前,扶住浮霜的肩膀,道:“可傷著你了?”
“沒有。”浮霜整了整裙擺,輕蔑的道:“他哪有那樣的本事?”
顧寒之鬆了口氣,握緊的拳頭緩緩鬆開。方才他巡夜路過湖畔,見一戲子身穿白袍悄悄地摸進聽水幽居,隻覺得有些古怪,方才跟了來瞧,卻沒想到竟然浮霜在此處,還差點被那戲子輕薄了去!
若不是浮霜一句話攔了他,他恨不得將那戲子挫骨揚灰!
浮霜見顧寒之額角青筋還未平複,便抬手搭在他的手臂上,緩聲說道:“我真的沒事,你放心。”
說罷才起身走到跌坐在椅子裏的顏如玉麵前。
顏如玉此時已經嚇得魂飛魄散,他知道,如王妃這樣的身份權勢,要捏死他就如同捏死隻螞蟻!他沒想到過去自己在京都貴婦間的無往不利,此時卻成了催命的東西!
“王……王妃……恕罪!小人……真個是一時豬油懵了心!若再有下回,即便是給小人揣個豹子膽,小人也再不敢冒犯王妃了!”他一咕嚕從椅子裏翻身落地,磕頭如搗蒜般的求饒道。
浮霜望著他殘妝半存的臉,不禁有些惡心。也不知道過去他以這樣的方式,也不知毀了多少深宅婦人的清白。
不過自己到底還留著他有用,如今再換花旦已經來不及了,好歹等這場戲演完,再打發他出去。
按耐下心頭的火氣,浮霜冷冷的道:“我是買你來唱戲的,並不是讓你來爬床的,你且好自弄明白自己的身份,給我盡心盡力將那出戲唱好,若好呢,今兒晚上的事便一筆勾銷,我不會再因此責罰你;可若你演砸了……你該自己知道怎麽收場。”
此時的顏如玉還敢說什麽呢?他也顧不得發誓辯解了,隻一個勁的磕頭應允。
浮霜撂下了狠話,也覺得頗沒意思。於是轉身便出了聽水幽居。外麵的冷風迎麵襲來,令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身後顧寒之脫下袍子,披在了她的肩膀上,啞著聲音道:“我送你回去。”
浮霜見他裏麵隻穿了件單衣,忙掙開道:“我身上穿著皮裘,哪裏會冷?不過是剛離了暖閣,一時不適應罷了,待會就好。你才是該趕緊的將衣服穿上,小心凍病了。”
顧寒之淡淡的笑了,如同夜色裏的螢火般閃耀。
“沒事,我可是內外兼修,若還能被凍病了,還不早就丟盡了峨眉的臉麵了?”
浮霜卻不依,脫下袍子,硬是塞給了他,嘴上說道:“我才不管你丟誰的臉,反正得穿上,這才二月未到,你就穿單衣了?逞什麽能啊!”
顧寒之見狀,也不再推脫了,隻得又將袍子披上。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湖邊往梧山堂的方向走,誰也沒再開口說話。浮霜是不知道說些什麽,她很清楚自己的異常,自從衛東鋆將潤州‘強塞’般的交給她之後,她便有些不由自主的避著顧寒之。她借口公務繁忙,又或者裏外事多,極少與他單獨相處,連原本私下裏商議事情,都變得少了。
她不知道自己這算是什麽,隻是莫名的就有了生分,仿佛虧欠了他的東西,沉甸甸的壓在心頭,壓得她想要逃離。
顧寒之也沒有開口,他卻是很享受這種寂靜的感覺,隻是簡單的走在她身邊,他就覺得心中變得無比的平靜和安寧了。
夜風迎麵襲來,卻被顧寒之擋去了一半的寒意,吹到浮霜臉上時,卻帶了絲絲溫暖,就如同他的體溫。浮霜隻覺得心口堵得慌,仿佛要掙破她的胸腔爆發出來,又似乎隻能被強壓下去。
好容易走到了梧山堂外,隻見薔薇和鳩尾打著燈籠,帶著一群小丫鬟在候著。見她來了,忙上前道:“我的郡主唉!您剛剛是跑哪兒去了?我打發人滿院子的找您,這不?晚膳還未吃呢!您可餓壞了吧?”
那邊薔薇指著幾個丫鬟道:“沒眼力見的!杵在這裏當燈籠啊?還不趕緊的進去將飯菜都熱過!”
浮霜被眾丫鬟迎著進了院,走到門口的時候,她不禁回過身來,望了眼遠遠站著的那人。
就像是戲裏戲外……迥然不同的兩個世界。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