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不瞞您說,如今郡主怕是和王爺不在一條心上了。”

這話如同一擊重錘,狠狠的敲打在了吳進紳的心髒上。自從他正式投效了浮霜之後,浮霜倒是派過他幾樁不痛不癢的差事。他很明白,這是試探敲打他呢,所以都矜矜業業的辦了,不多問、不多想。之後好長一段時間便沒了音訊,被浮霜又晾了三四個月。

這段時間,王府的銀子卻一直沒斷,不多,卻也不少,足夠他一家三口小門小戶的吃用了。他巴不得有一日浮霜派個大差給他,他好顯擺一番,自此得了浮霜的眼緣,重新進入權力中心的圈子裏。

今日丁香來找他,他原是十分歡喜的,以為是大展才華的時機終於到了,卻沒想到丁香竟不是得了浮霜的令來的,反而提出什麽郡主和王爺不一條心的話頭來。他此刻不知這話究竟是在試探他?還是真意,心中不由左右為難起來。

丁香見他臉色大變,便會錯了意,隻見她壓低嗓門道:“實話不瞞先生,我是王爺特特安排在郡主身邊的。王爺就怕豫州潤州相隔甚遠,天長日久郡主變了心意,方才囑咐我留心郡主的一應事宜。開頭我還隻是有些懷疑,郡主處處替衛公子籌謀,卻一再的與衛公子劃清界限。我滿以為郡主是為了獲得他的信任,同時也替自己留一條後路。可如今看來,郡主做的事似乎太多了些。”

“太多了?你是指……”吳進紳順著她的話道。

“駐守潤州城,打理朝堂上的政務,供給南征物資……我算是瞧清楚了,郡主如今是滿打滿算的替衛公子打天下啊!先前王爺頭一回來信的時候,郡主回的信息倒還是真的。可這回郡主卻是開始言辭閃爍起來了!”說道此處,丁香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好似是擔心隔牆有耳。

“哦?怎麽說?姑娘盡管放心,我這兒原本就沒幾個人,方才那丫鬟早被我打發避開了,如此重要的事,我得盡快讓王爺知曉才是!”吳進紳催促道。

“王爺來信,詢問廣陵衛二老爺的事。郡主愁眉苦臉的想了一個晚上,今早才寫下回信。我抽冷子偷看到了,上麵卻是:衛齊瑞蟄伏府中,廣陵籌措軍糧,有備戰之勢。”

吳進紳沉吟片刻,道:“這話難道錯了?衛二老爺兵敗潤州,等定王回來,定是要清算的,他籌措軍糧備戰,再正常沒有了。”他等著浮霜跟前聽用,對於江淮局勢還是知曉一二的。

“可就是太正常了才不對啊!”丁香咬著下唇道,“前日郡主帶著薔薇去了趟廣陵,按理說廣陵是衛二老爺的地盤,她身為定王妃,貿然去了卻是有被扣為人質的風險。可郡主還是隻帶了十來個仆婦,連護衛都沒帶就出發了。因此我便心中存了疑。等她們回來之後,我問薔薇,郡主此番去廣陵是做什麽的,薔薇卻告訴我,郡主什麽都沒做,隻在留守府中住了幾日便回了,還介紹了個男人給留守夫人認識,那人的長相酷似衛二老爺。”

“這事十分蹊蹺,我想了數日都猜不透。原想著既然王爺來信詢問衛二老爺的事,那郡主定會據實相告的。所以才偷偷看了她的回信,沒想到就那麽一句不痛不癢的話,貌似有什麽重大的事隱瞞著王爺呢!”

“那……姑娘覺著該是什麽事?”吳進紳問。

丁香遲疑片刻,猶豫道:“我哪裏能猜到?我不過是個丫鬟罷了,反正此事肯定是與衛二老爺有關,郡主為了隱瞞才苦思夜想了一整晚!否則那簡單的一句話,當即不就寫完了嗎?”

“那姑娘又怎知是大事呢?”吳進紳追問道。

“可不是大事嗎?不是的大事,值得郡主親自跑一趟廣陵?我覺得這事吧,若是郡主那封回信讓王爺瞧了,說不得會誤了事,不如我們將前後事項一應都寫了信報給王爺知道,王爺那麽聰明的人,自然能猜明白的。我人在郡主身邊,到底傳信不方便,當初離開豫州的時候,王爺就囑咐我,有事盡管轉給吳先生您知曉,由您拿主意。所以今兒方才來吳先生處叨擾。如今事說完了,我也得早些回去,省得落了疑心。”丁香信誓旦旦的答道。

吳進紳聞言,忙懇切的道:“此事我知曉了,這就發信給王爺,你大可放心。既然姑娘不便久留,我就不耽擱了。”

於是丁香便匆匆告辭去了。

吳進紳送走了丁香,心中卻亂成了一團麻。

若說當年離開豫州時,他吳進紳有多忠心與睿王,那是不錯的。可這兩年的時間下來,一場大病差點奪去了他的性命,一家子又陪著窮苦潦倒的折騰了一遭,他算是看透人世了。

活在世上,什麽文人風骨、忠君之事都是狗屁!唯有老婆兒子一家子穩穩妥妥的活下去才是要緊!

如今他吳進紳在睿王爺眼裏還算得了什麽?一萬兩黃金的虧空,是他洗不脫的汙點,再怎麽都補償不了的。而他在潤州的定位,便是監視郡主季浮霜,若浮霜郡主出了事,也就等於他吳進紳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所以扳倒浮霜,於他吳進紳是一點好處都無的。

換而言之,若是投效郡主呢?

郡主待他不薄,當年那虧空到現在都替他瞞著,沒有戳破,還重新接納了他,隻要他充分顯示出自己的可靠和忠心,總有一日郡主會大用他的,可以說在郡主這裏,他吳進紳才有前途可言!

換一種假設,今日丁香這事說不定根本就是個套,是郡主用以考驗他吳進紳的呢?一番含含糊糊的說辭,又沒有可靠的證據,卻偏偏找了來,讓他吳進紳傳信出去?當他吳進紳是個呆子不成?

‘聰明’的吳先生,越想越真,越發覺得今日這事是浮霜的試探,是大用他之前的必行手段!

於是打定了主意,吳進紳第二日一大早便換了身最體麵的外袍,直接去了定王府。

他的門口路牙子處守了片刻,王府的大門剛打開,他便急匆匆的上前去,衝著門子道:“勞煩小哥進去跟鳩尾姑娘通報一聲,就說老家的親戚來了。”

那門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原有些輕視,一聽是王妃跟前的心腹大丫鬟鳩尾的親戚,臉上的表情自不同了,忙堆上笑說:“什麽勞煩不勞煩,我們也就剩這雙腿跑跑了,二子,搬張凳子讓叔先坐著。”說罷便轉身進去了。

鳩尾正在忙著哄孩子,小石頭如今會走路了,便再耐不住呆在屋子裏,成日的往院子裏跑。石桌底下、花盆後麵、樹洞嘎達,哪裏狹窄他偏往哪裏鑽,急的鳩尾直跳腳。她端著燕窩粥,又跑不得,便喊了三四個小丫鬟圍追堵截小石頭,就指望能早些喂下這碗粥。

聽聞自己老家來了親戚,鳩尾一愣,十分不解。她是人牙子賣入豫州睿王府的丫鬟,又不是家生子,哪裏來的老家親戚?

可想了想,還是擱下碗,吩咐了小丫鬟幾句,便出去門子去了。一見竟然是吳先生,鳩尾忍不住道:“好端端的吳先生編排什麽謊話?又不是王府你來不得,幹嘛要冒充我的親戚?”

吳先生笑眯眯的拱手衝鳩尾賠禮道:“好姑娘,莫要惱,我這不是有事要秘密見王妃一麵嗎?不得已才冒充的。”

“秘密見王妃一麵?”鳩尾有些不解。

吳先生忙改口道:“是先頭就約好的,姑娘請代為通傳一下,就說我有件關於衛二老爺的事要稟告,千萬記得,逼著些旁人。”

鳩尾疑疑惑惑的去了,貼著浮霜耳邊回稟,浮霜聞言,心中一動,嘴角溢出一絲冷笑。

“讓他進來吧。”她吩咐道,鳩尾剛轉身走到門口,又被叫住:“去,再喊了芍藥、薔薇和丁香立刻回來,另外告訴上朝的轎子,讓等上一會。”

鳩尾領命去了,不一會兒,吳進紳便被帶了進來。

“王妃萬安!”進門吳進紳便行了全禮,“今兒小的不招自來,卻是有件要緊事回稟王妃,隻耽擱王妃一會兒的功夫。”他開門見山的說道。

“不急。”浮霜卻抬手阻了他,“等人到齊了再說。”

吳進紳一愣,隨即張了張口,好半天方才回過神來,忙換了張討好的笑臉:“還是王妃睿智,小的還以為是天大的秘密,沒想到還什麽都沒說呢,王妃許是已經猜著了吧?”

浮霜抿著嘴角,但笑不語。

又過了一會兒,薔薇和芍藥進了屋,見屋裏杵著個吳先生,先是一愣,隨即沒說話隻立在一旁。又過了一會兒,鳩尾和丁香也一前一後的進來了,丁香一挑簾子,見到吳先生在,一個踉蹌,差點就被門檻絆了一跤。

浮霜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道:“好了,人都到齊了,吳進紳,你可以說了。”

吳進紳掃視了一圈,眼神注視在丁香身上,小人得誌的說:“王妃可知道,昨兒這屋裏有個人去了趟小人的家,跟小人說了一件事。可小人不過是王妃跟前的一條狗,哪裏能管得了大事?所以思來想去,還是轉給王妃定奪,方是正理。”

這話一出口,丁香那頭已經噗通一聲跪了地,她俯首顫抖著身子道:“郡主饒命!郡主饒命!”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