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喊了聲郡主饒命,驚了一屋子的人。
芍藥先是一愣,隨即睜大了眼睛,她前後事由一琢磨,便猜到了幾分;薔薇則有些心慌意亂,想起丁香近日套著彎子和自己說的話,不禁後脊梁一陣陣的發冷;而鳩尾則還未曾反應過來,被丁香這句嚇得臉色發白,眼神恍惚、不知所措。
郡主是個待下較寬的人,她們四個,跟著郡主來了潤州,兩年多都還從未有過什麽事值得喊‘饒命’的。
卻見微涼的早春清晨,丁香的後背的薄襖已經被汗水打濕了。
浮霜靜靜的坐在堂上,手指輕輕的敲打著椅背,噠噠噠……一下一下如同在丁香心坎上錐釘子。她如今已經癱軟成了一團,喊了兩嗓子饒命後,便抖著嘴唇再發不出聲音來了。
“薔薇。”浮霜緩緩的開了口。
薔薇一驚,沒想到浮霜會先發落自己,忙下的跟著跪了下來:“奴婢在。”
“你現在知道我為何隻帶你一人去廣陵了吧?”卻沒想到浮霜說了這麽一句。
薔薇隻低著頭回道:“奴婢該死……是……是因為奴婢多嘴嗎?”
浮霜笑了:“你終於明白了?我沒帶芍藥,是因為芍藥知道了也會盡裝作不知道;我也沒帶鳩尾,因為鳩尾沒那麽機靈,也沒那麽多疑問;你心眼子最多,最好奇,嘴巴又最快,所以我才帶了你去。前前後後一些沒頭沒尾的事鬧個玄虛,便保管回來後,所有想知道的人,都能打聽得到。”
薔薇紅著臉,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起來吧,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浮霜又道。
薔薇起身,站在了一旁,拿眼睛狠狠的瞪著丁香。不錯,她是多嘴,可是也要看對什麽人的!對外人她哪裏會多說,隻是因為丁香是最親近的好姐妹,才沒有防著她的,卻沒想到她竟然是個內賊!
浮霜轉而衝著丁香道:“你瞧,我不過是布了個局,你便揣測了那麽多,而且轉手便將我給賣了。丁香啊丁香,這幾年來,我也算待你不薄吧?王府內總管,雖說是下人,可就連衛東琳她們,見了你都得客氣幾句,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丁香俯首在地,唬的淚流滿麵,隻發出嗚嗚的哽咽聲,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了。
一旁鳩尾終於聽明白了,忍不住張口道:“啊!丁香姐姐,你怎麽能做出這樣糊塗的事?郡主哪裏對不住你了,你竟然背棄……”
“鳩尾。”浮霜淡淡的喊了一聲,鳩尾忙回過神來,捂著嘴把話都咽了回去。
浮霜隨即將視線投在了吳進紳身上。
吳進紳會意,忙開口道:“王妃既然什麽都知道,剩下的也就不必小的回稟了。小的也不在王妃跟前討煩,這就告退。”他是個極有眼力勁的人。無論如何,貼身丫鬟都比他要親近的多。最終王妃是打是殺,都輪不到他在旁看熱鬧,所謂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吳進紳如今十分欣慰,這分明就是王妃下的套,不但是試探了他,還順帶揪出個內奸來!還好!還好!昨兒自己終究是沒有一步踏錯!
浮霜似乎也很滿意他的舉動,頷首道:“芍藥,帶吳先生去賬房領五百兩銀子。”
“謝王妃恩賜!”吳進紳一揖到底,歡喜無限的道。
芍藥帶著吳進紳出去了,屋裏隻剩下四個人。關起門來處置,丁香心如死灰,知道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浮霜幽幽的呼出口氣,眼神飄忽的望向窗外:“我記得曾經跟你們說過,你們對我真不真心,都是無所謂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從未指望你們將我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人活在這世上,不過都是些利害關係,誰也不欠著誰。可行事總得有個理由,丁香,我想知道,你寧可放棄現有的一切,也要冒著風險出賣我的理由,究竟是什麽?”
丁香此時已經冷靜下來了,她自知必死,便不再像最初那般忐忑不安。沉默了片刻,她開口道:“其實我所做的一切,都隻為了一個人。他和我青梅竹馬,一同被賣到豫州睿王府,我們約好了,將來誰有臉出了頭,誰便向主子請求婚配。後來他成了睿王爺身邊得力的小廝……”
“啊……是柄兒哥哥嗎?”鳩尾冒冒失失的喊道。
“不錯,是他。”丁香低垂的雙眼注視著地上的青磚,眼神中充滿了眷戀,“三年前的初冬,我倆都年滿十六歲了。他和王爺提出要娶我,王爺答應了,卻很快便將我安排來做了郡主您的丫鬟。我一開始不懂,既然都同意了我和他的婚事,為何還要讓我做郡主的陪嫁丫鬟?若是陪嫁潤州,我如何還能與他見麵?結果王爺對我說,隻要我諸事聽命行事,終有與他團圓的一日,否則我們隻能天各一方,老死不得相見。”
深吸口氣,丁香淚雨滂沱:“所以我別無選擇,是!我出賣了郡主,我對不起郡主!但請郡主看在這兩年多,我盡心盡力服侍您的份上,等我死後,將我燒成灰,派人送回豫州,交給他手上。請代為告知他:我丁香這輩子都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說完她伏在地上,硬邦邦的磕了三四個響頭,磕得額角都見了血。
一旁薔薇和鳩尾,原本是十分憤懣的,此刻卻不禁心生憐憫。愛情總是容易讓女孩子迷茫,也總是容易打動人心。望著眼前不停磕頭的丁香……畢竟是共處了兩年多的姐妹,若是說沒了就沒了,怕是誰都難以接受的。
浮霜閉了閉眼,心中一陣煩躁。季景齋的老把戲,抓住你最重要的人,牢牢的將你鎖在掌心!
丁香和上輩子的自己,何其相似?她們都是為了生命中重要的人,出賣了身邊最親近的人……是對?還是錯?其實都隻不過是站在不同的立場罷了,一時間她不禁有些心軟。
可是她也很清楚,丁香是不能再留在身邊了,正因為她愛著那個男人,所以即便重來一回,她仍舊還是會出賣她,毫不猶豫……
浮霜臉上不禁露出了悵然的神情。
見她有些遲疑,薔薇忙拉著鳩尾跪了下來,衝著浮霜道:“請郡主看在這兩年的份上,饒丁香一命!”
“對……請饒丁香姐姐一命!”鳩尾也跟著道。
浮霜睜開眼,衝著丁香緩緩開口道:“我可以饒你一死,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你身在江淮,背棄叛敵。以通敵論處,最輕的也是監禁終身,你可服罪?”
丁香眼神先是一亮,隨即又猛然一黯,終身?終身?哪個終身?若是終身不能得見,她活著又和死了有什麽區別?
薔薇和鳩尾卻大喜,忙拉著丁香的袖子道:“你傻了!還不謝郡主恩?”
“謝郡主恩!”丁香咬了咬牙道,“但丁香隻求速死!”
薔薇河鳩尾一愣,剛要說話,卻聽浮霜曼聲道:“你可想清楚了,死了便什麽都沒有了。你為他肯付出一切,而他呢?他會如何?你死了他或許會痛苦,會悲傷,可估計要不了五年十年,他依舊會娶妻生子,過上自己的日子。然而隻要你活著,活在潤州的大牢裏,他即便是這輩子都無法救出你去,也會記掛著潤州有那麽一個等他的人。”
這番話說的丁香淚如雨下,“我……我甘願受罰!”她泣聲道。
鳩尾帶著丁香出去了,親自將她送往刑部大牢。
浮霜在薔薇的伺候下更衣梳頭,踏上了早朝的轎子。
轎簾落下的那一瞬間,她聽到薔薇以極低的聲音道:“謝郡主仁慈。”
“我仁慈嗎?”浮霜輕聲自問。上輩子她出賣了衛東鋆,害他損失了十萬大軍,差點兵敗豫州,所以他賜了她死;這輩子丁香隻賣了個消息,還未來得及傳出去,她判的卻是終身監禁。
誰更仁慈?誰更心狠?
“奴婢並不是覺得郡主饒丁香一死仁慈,而是在郡主說服丁香活下去的時候,感覺到郡主是打心底裏寬恕了她,十分仁慈。”卻聽薔薇在轎簾外,沉聲說了一句。
寬恕?浮霜淡淡的笑了笑,抬手敲了敲橫梁,轎子被抬了起來,朝外院行去……
卻說濟州城內,季景齋收到了潤州的來信,心中的疑慮越發加深了幾分。
衛齊瑞蟄伏府中,廣陵籌措軍糧,有備戰之勢。
這消息在季景齋想來,卻產生了另一層的意思。
表麵上看,誰都知道衛東鋆如今已經做大,遲早是要吞並整合廣陵軍的,所以衛齊瑞備戰便是理所當然的。但另一層考量,這也可以證明衛齊瑞投誠之心是真的,在季景齋想來,籌措軍糧除了備戰,還有種可能便是遠行。衛齊瑞正是已經給他送了投誠書,所以忙著籌措糧草,準備撤出廣陵,遠行西蜀!
雖然他並不打算接受衛齊瑞的投誠,可卻並不代表他不可以從中牟利。季景齋突然生了個念頭:衛齊瑞注定是要兵敗圈禁的,既然他輸定了,不如在他還有價值的時候,利用一番?
於是他便洋洋灑灑的又給衛齊瑞送了一封信,上麵寫道:聚首盛城,我讓小兒清允恭候大駕。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