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景齋的信,自然是被送到了廣陵留守府。可惜真衛二老爺已經死了,於是這封信很快便轉交到了薛孝天手中。
薛孝天考慮了一個晚上,最終還是親自連夜奔赴潤州城,將書信呈遞給了浮霜。他原想著遮掩衛二老爺投誠的事,如今季氏有了動向,他便知道此事怕是遮掩不住了,若不將原委匯報清楚,怕是會耽擱軍情。
“你是說,衛齊瑞臨死前,曾提過他已經寫信投降了季景齋?還勸說你一並去西蜀?”浮霜合上信箋,心中了然。怪到前日季景齋來了那麽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呢!原來症結在此處!
“是的,不瞞王妃,當時微臣覺得衛二老爺人都死了,再說多了等於往死人臉上抹灰,於是便瞞下了。卻沒想到季景齋真來了信,接受了他的投誠。微臣不敢擅自做主,便送了來潤州。”薛孝天道。
“接受?”浮霜冷笑一聲,“我瞧著怕是不一定呢。”
季景齋那樣一個疑心病甚重的人,又怎麽會輕易答應?他若是真的接受了衛齊瑞投誠,便萬萬不會安排他去盛城,給不會將十五萬大軍交到季清允手中。旁人或許不知道,但浮霜卻很清楚,季景齋防備自己這位英雄善戰的大兒子,不下於防備宿敵衛氏,又怎麽會給他一個平白增兵的機會?
那他為何要讓衛齊瑞率兵去盛城呢?浮霜皺緊了眉頭。
“王妃……微臣究竟該如何應對?”薛孝天忍不住問道。
浮霜擺擺手道:“你來潤州的事,沒有落在旁人眼裏吧?”
“沒有,微臣很小心,並無人知曉。”薛孝天是喬裝改扮來的,再說誰也不會想到堂堂廣陵總兵,會單人匹馬的疾馳潤州城。
“那我也不留你了,還勞煩盡快回去。我這兒一有定論,便會派人去廣陵通知你如何行事。”浮霜道。
遣走了薛孝天,浮霜想了想,幹脆起身出了兩儀居,直奔護衛所。
顧寒之正在練劍,見浮霜來了,忙收勢迎上前道:“今日不忙?”
清晨的露水籠罩了他的周身,隻一層淡淡的銀光,清冷澄澈,飄然欲仙,幾乎令人挪不開視線。
浮霜聞言,臉上難得一紅,她借口忙碌,已經避著他多日了,這句普普通通的問話,卻像是略帶諷刺。
顧寒之卻沒有察覺,隻絢爛一笑,道:“怎麽不說話?可是有事?”
浮霜皺皺鼻子,猶豫了許久,方才開口道:“我欲往盛城一行,不知寒之是否可陪我同去?”
“去盛城?”顧寒之眼神一亮,隨即又皺緊了眉頭,“盛城好像是西蜀邊境。”
“不錯,而且是邊境重地,有重兵把守,不過此刻駐守盛城的正是我大哥季清允。”浮霜淡淡的說道。
提到季清允,顧寒之不由想起自己在睿王府假山涼亭上偷瞧見的那一幕。那是他第二回見到浮霜,而浮霜卻絲毫不知,因此他也從未和浮霜提過,隻當是自己一個人秘密。
浮霜見他麵色有異,不禁會錯了意,解釋道:“此行確實有些危險,可我若不是隻信得過你,也不會請你陪我去。如果你覺得……”
“隻要你去,我自然陪同。”顧寒之忙道,“我隻是不希望你以身涉險,如今戰事頻繁,各地都很亂。數十萬大軍駐守盛城,我怕我顧不得周全……”
“其實若是事情談的妥,倒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畢竟季清允是我大哥,而且我還沒有和季氏翻臉,最不濟……我身邊還有你,我們隻求脫身,也不是對陣抗敵,我相信你一定能帶我平安離開。”浮霜說到此處,心中有些微窒,自己每到危險難斷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總是顧寒之,對他的依賴越深,對他的虧欠也越沉,她不覺又有些遲疑起來。
“什麽時候出發?”顧寒之聽到最後一句,卻是十分受用,便也不再反對了。
“明兒就走……就我們兩人去。”浮霜說完,逃也似的離開了護衛所。
就我們兩人去。這話令顧寒之徹夜難眠,他不想想太多,卻莫名的有些激動難抑。
第二日一大早,浮霜交代了芍藥薔薇等人幾句,趁淩晨天還未亮,便隨著顧寒之翻過了院牆,離開了定王府。
兩儀居對外稱王妃病了,謝絕見客。早朝也停了,各院來探看的人都被攔了,說是王妃起了風疹,不好見人,也怕傳了病氣,養幾日便可痊愈。
離了王府,顧寒之便雇了車轎,自己騎馬相隨。浮霜走不得遠路,又不便長途共騎,自然是乘車的方便。可真當浮霜坐進了車子,他不覺又心中有些失落。
三月郊野、草長鶯飛,垂柳搖曳、綠波橫溢。從潤州北門而出,一路桃花爛漫,滿目緋紅,如夢似幻般的粉色,將綿長的驛道妝點的妖嬈豔麗。
浮霜挑起車簾,貪婪的觀望春日美景,不由感歎道:“若我生為男子多好,可以和你一樣,騎馬觀花,自由自在,不必像現下這般隔著轎子,又或者戴著鬥笠而行,怕人窺見。所以說,這世道身為女子要比男人吃虧很多。”
“若你生為男子,怕就不是輔衛東鋆奪天下,而是與他爭天下了。”顧寒之隨口接茬道。
浮霜微微一愣,大笑出聲:“這到不至於。我這人是有小計謀,卻缺少大局觀。而衛東鋆則不同,他能戰能守,大局觀也比我強。他才是帝王命,我頂多也就當當謀士。”
“你很欣賞他?”顧寒之不無嫉意的問道。
浮霜心中一動,瞥了眼他,忙委婉的道:“是很欣賞,不過僅止於臣下對主公的欣賞,他不拘於舊的模式,能兼容並包,氣量也算寬宏,將來定能成為一代明君,所以我願意鼎力相助他贏得天下。”
然而這話依舊沒能讓顧寒之好受多少,他覺得自己真傻,難得有和浮霜單獨相處的機會,自己卻偏偏提什麽衛東鋆呢?
一時間兩人有些沉默,隻剩下車輪和馬蹄聲交相輝映。
過了一會,顧寒之又問道:“此行去盛城尋季清允又是做什麽?”
浮霜想了想坦言道:“廣陵衛齊瑞寫了封信,準備投臣季氏,季景齋便回信讓他帶軍與盛城的季清允匯合。我總覺得其間有什麽陰謀,所以準備悄悄與季清允見上一麵。”
“衛齊瑞的事,你怎麽……”顧寒之不禁有些奇怪。
浮霜狡黠的衝他眨眨眼,含蓄的道:“衛二老爺被調了包,如今已經是‘我的人’了。十五萬大軍自然也是我的,如果季景齋在打什麽主意,我想我最好能做到心中有數。”
顧寒之一愣,不由深深的瞥了眼浮霜,心中吃驚不已。浮霜前兒去廣陵的事他是知道的,當時他還曾極力反對,可浮霜終究還是去了,並且不久之後,便毫發無傷的返回了潤州。
自此他才意識到,雖然不樂於承認,但也許衛東鋆是對的。浮霜並不是他想象的那樣,柔弱的需要人時刻保護的女子。她的手段和她的智慧,早已超越了她的實際年齡。
所謂的被調了包,也就是原本的衛二老爺不是死了,就是已經被關押控製,而如今明麵上這位衛二老爺怕隻是個傀儡罷了。
兵不血刃的解除廣陵的威脅,該是多麽驚天動地的事?浮霜卻將其掩飾的風淡雲輕,沒有走漏一絲風聲。聯係方才她說的話,顧寒之突然覺得,浮霜也許是對的,若是僅限於是謀士,也就罷了,若競爭起這天下……他突然有些理解浮霜排斥衛東鋆的理由了。兔死狗烹,任哪一個帝王,怕是都不能容忍身邊長留太過精明的人。
與感情無關,隻是形勢所逼,兩個人都過於聰明,所以注定不能在一起。這是衛東鋆的悲哀,卻是他顧寒之的慶幸。
想通了此節,顧寒之的心情豁然開朗,這段時日,他久不見浮霜,心態不免有些患得患失,此刻卻不由自主的嘴角浮起笑意,整個人也顯得明快璀璨起來。揚了揚馬鞭,他往前飛馳了一段路,又駕馬小跑了回來,心中難抑興奮和激動。
浮霜察覺到了他心境的變化,卻有些摸不著頭腦。
輕車簡騎,很快便趕到了盛城。此刻盛城雖然駐兵把守,但對麵江淮的宜州卻是防務簡慢的。衛東鋆南征,抽調了宜州的人手,宜州便有些兵力不足,對此,盛城的季軍心中很清楚,而季景齋給季清允的命令卻是不得出戰。所以雙方都知道短期內打不起來,氣氛反倒有些融洽。
盛城和宜州的市民可以自由來往,不少商客幹脆在兩地間擺起了市集,大肆倒賣江淮和西蜀的特產。
浮霜和顧寒之憑借假路引,隨著客商人流進了盛城,進了城他們沒有貿貿然去往總兵府,而是選了個中等水平的客棧住了下來,不奢華,也不顯然。浮霜此行萬萬不能暴露行跡,所以公開拜帖是不成的,在盛城她也沒有什麽聯絡人,最終還是決定了晚上夜探總兵府。
於是當天晚上,總兵府悄悄‘混進了’兩個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