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允收攏了心情,拍了拍老參將的肩膀道:“過去這大半年,我在你們的勢力壓製下,什麽都不能做,如同個牽線木偶般被你們牽著鼻子走。如今盛城軍才算是真正屬於我了。這不是很好嗎?我早就覺得人員過於混雜,該清理清理。許參將不如隨我去看一場好戲?”

說著也沒等許參將回答,便率先走了出去。許參將心中一沉,連忙惴惴的跟了去。

兩人行至校場,卻見王治水和他的騎兵衛近兩萬人均被五花大綁,按倒在空地上。整齊劃一的隊列延伸開去,每個跪著的人後麵都站了位廣陵兵,層層的排列開去,一眼望不到盡頭。

一望無際的雪亮軍刀,橫在騎兵衛們的頭頂上方!折射的光線亮的簡直刺眼!

“你……你想要做什麽?”許參將雖然十分看不上王治水那潑皮,可終究是一軍的,這行刑的架勢瞧著不對勁呢!

“我要做什麽?”季清允笑了,“其實父王來信提到廣陵降軍,卻是讓我盡屠的,並沒有要整編的意思。父王比你我都清楚,十萬軍整編十五萬軍意味著什麽,稍有差池便是弄巧成拙,還不如殺個幹淨。不過如今這廣陵人是殺不得了,我好歹也需弄些人頭去交差,所以聽話的和不聽話的兩廂一比較,我隻能舍棄王治水他們了。”

許參將聞言一驚,再瞧瞧隊列最前方第一位置,王治水被堵上嘴巴,欲叫不能叫,壓服跪地的淒慘模樣,直覺得自己脖子上也架著口鋼刀似得,汗毛直豎、渾身冰涼。

季清允一抬手,萬斬大刀刀起刀落,直晃起一片血光!數萬顆人頭齊齊落地。接著又是近千名西蜀兵被拉了出來,許參將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幾個熟麵孔!

那是他的手下!

“刀下留人!大公子!刀下留人啊!”他忍不住厲聲喊道。

季清允冷冷一笑:“怎麽?許參將心軟了?當年我們沙場上摸爬滾打的時候,多少死人沒見過?這些又算得了什麽?”

“大公子,你究竟要怎樣才肯罷休?”許老頭兒長歎口氣,願賭服輸的問道。

“很簡單。”季清允攤出了底牌,“我知道許參將你與我父親一直保持著秘密聯絡。所以今日我要借你的渠道,送一封信去濟州。我父王讓我屠盡廣陵十五萬大軍,隻可惜我才殺了兩萬人,你就不讓我再殺下去了,那許參將你難道不應該幫我圓這個謊嗎?”

許參將知道自己大勢已去,他戎馬一生,曾經無比風光過,如今人老臨退伍還鄉了,竟然還栽在這後期之輩手中。無奈的點點頭,老參將道:“都依大公子說的辦吧。”

於是季清允以許參將的名義,書了一封送往濟州的信,信中說廣陵留守衛齊瑞率軍來投,大公子安排其在城外紮營,晚上接風宴後,趁酒醉伏擊,斬殺廣陵大軍。由於混戰中傷亡無數,最終能找到的完整頭顱共計兩萬餘顆,現將右耳斬下,連同衛齊瑞的項上人頭一並送抵濟州備查。

那顆衛齊瑞的人頭,自然是浮霜送上的衛二老爺本人的腦袋,雖然早已提前砍下來月餘,但好在用水銀和石灰保存的還算‘完整’。

送抵濟州的軍狀自然令季景齋十分滿意,他甚至給大兒子發了封褒獎信。季景齋一直防備著季清允如上輩子一樣,在他攻克懷王之後便起兵造反,所以安插了許參將在他身邊,又以守衛盛城為名,將他一直壓製在東南邊境。卻沒想到因衛齊瑞的投降,季清允竟然如此幹脆的表達了忠心。然而他想不到的是,盛城的駐軍,早已偷天換日,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十萬西蜀兵了。

當然,此乃後話。此時大戲剛剛落幕,浮霜便正式向季清允告辭,也算是兩人真正的達成了聯盟,走上了同一條路。

“大哥此際可以安穩的留在盛城了。”浮霜笑著道,“脖子上的鉗製沒了,是不是鬆了口氣呢?”

季清允眯起眼睛,半帶試探的道:“鉗製仍在,隻是換了人罷了。我又不會真的以為這十五萬廣陵軍是聽命於我的?他們仍舊帶了個碩大的衛字,我還得提防小妹你某一天翻臉,說不得半夜就會砍了我的頭去。”

浮霜大笑:“瞧大哥說的,我又不是季景齋,也無需擔心你反水。我何必要掐緊你的脖子呢?薛總兵暫留盛城,大小事宜還是你做主的,他不會多管。”

“也罷。”季清允歎道,“既然都上了你的船,再患得患失也沒意思,我便信你又如何?”

浮霜點頭感慨道:“不愧是大哥!就憑這氣魄肚量,季景齋將來勢必後悔。”說罷她便轉身上了轎子。

依舊是兩人一車一騎,沒帶任何外人隨行。浮霜踏上了回程的路。

一切都萬分順利,此行不但解決了十五萬廣陵軍‘實存名亡’的問題,還毫無聲息的策反了季清允,又平白得了個盛城,真是一舉三得,浮霜不覺有些得意,心情越發愉悅起來。

“等會到了豐州,我們去吃頓好的,以示慶祝如何?”隔著轎子,她興衝衝的對顧寒之道。

顧寒之的心情也很不錯,原本盛城之行,他諸多擔心,雖說他武藝高強,可十多萬大軍中,要保得浮霜毫發無損,卻不是那麽容易的。卻沒想到,一個月下來什麽都沒發生,他們安然無恙的全身而退,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呢?

“自然聽你的,想去哪兒吃都成。”他笑著答道。

“豐州的鴨油湯包最出名,薄皮濃湯,挑開口便香氣四溢的。”浮霜興致勃勃的道,“還有醬肘子也十分美味……”

顧寒之從她歡快的語調中,幾乎能想見她臉上的神情。浮霜難得有如此這般輕鬆愉悅的一麵,她大多數時候都過於淡薄冷靜,仿佛心中總是壓著無數的事,難以釋懷。

而此時此刻的浮霜,似乎更接近她的真實年齡:十八九歲的妙齡少女。

顧寒之突然有種挑開轎簾,與她四目相對的欲望。

當然,他很好的控製住了自己,沒有做出突兀的舉動,隻是嘴上笑著回道:“說得這麽誘人,好像你吃過似的。”

“我當然吃過,你忘了?我們當年去潤州的時候路過,不是在豐州停留了兩晚嗎?美味佳肴勾人心魂,我差點就不想走了。”

顧寒之努力回憶了一下,笑道:“我記得那時你也沒有表現出特別鍾愛什麽的模樣啊。”

“因為那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啊。上百號隨行人員陪同,食不過飽,我都沒好意思敞開了吃。”浮霜笑著回道,“此番就我們兩個人,也不必去什麽大酒樓,就專找個當地人帶路,去味道最好的小地方吃就好。”

馬車行的飛快,很快便抵達了豐州。顧寒之喊了個當地人帶路,一行人便來到了一家不大的食肆門口。

門口的長短板凳上坐滿了人,嘈雜的氣氛配上不大的門麵,和簡單卻香味撲鼻的吃食結合在一起,卻顯得格外協調。

然而喧鬧聲卻因為他們兩人的出現,瞬間停滯了,幾乎所有人都長大了嘴巴,將視線投注過來。

浮霜帶著垂紗鬥笠,瞧不清住模樣,顧寒之卻是正麵示人的。如此一位謫仙般的公子,卻跑來吃路邊食肆,不禁引起一眾人的注目。

浮霜卻毫無所覺似地,衝呆愣的小二道:“外麵可否再架張桌子?”

那小二微微一愣,忙回過神來。他們家生意好的不得了,從來不缺客人。通常這最忙的時候沒地兒就是沒地兒了,頂多回一句:不好意思,客官,請下回趕早之類的話。然而此刻被浮霜這麽一問,卻本能的奔進鋪子裏,騰出櫃台後擺放器具的桌子,硬是搬了出來,又用袖子擦了又擦,生怕他們嫌棄似的。

“你確定在這兒吃?要不要換個地方?”顧寒之左右瞧了瞧,總覺得此地與浮霜的氣質十分違和。

“自然在這裏,最地道的小吃就要在小地方才能品嚐的到。”浮霜卻笑著回了。

沒有鋪設一新的桌椅,也沒有自帶的碗碟勺筷,更沒有人前後伺候。浮霜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還未進王府時,在昌平和母親一道過的平凡日子。

“我也是曾過過苦日子的,並不是你想的那麽矜貴。”她的話令顧寒之心中莫名歡喜起來。

鴨油湯包被端了上來,顧寒之怕浮霜燙著,便挪到了自己左手邊,隻拿了一籠擺在她麵前,挑開了包子口散熱。

浮霜心下感動,先撿了一個到他碗裏,笑道:“你嚐嚐看,我就說這家味道一定好。”

桌麵很小,兩人一低頭差點都能碰到。顧寒之隻覺得心跳的厲害,臉上不由染上了薄薄的緋色。

簡單的地方、簡單的吃食、簡單的人……這一刻仿佛距離他的夢想如此貼近。

耳邊卻突然傳來一聲驚呼:“顧師弟!真的是你!”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