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數日,潤州城的豪門官家像是著了魔似地,接連的走水。禮部尚書、工部尚書家的馬廄燒完了,便換成了世家柳家和封家的柴房,一連七八天下來,朝臣們每日上朝前的談論事項都變成了:灶神爺發火,今晚輪到誰家。
衛東鋆一改返回廣州的計劃,開始坐鎮潤州。宅裏三夫人瞞得緊,因此王妃失蹤的事並未外傳。潤州城卻再度進入了封閉期,同時全城宵禁,每天夜裏潤州街頭都有精兵巡邏,任何晚上活動的可疑人等,都會被抓起來審問。
梧山堂書房,顧寒之頹喪的坐著,抱著手中的劍愣神,衛東鋆在一張長長的名單上勾畫完畢,不由也皺起了眉頭。
“昨兒你在任家也沒有發現異常?”他開口問道。
顧寒之點了點頭:“我點著了他們家的藏書樓,隨後便在高處觀望。各房的人都跑出來滅火,大概是前兒許多人家走水的事,令他們比較警惕,任家老爺子帶領著任家上下,有條不紊的處理火勢,並沒有任何轉移人的跡象。”
“可嫌疑最大的便是他們家,”衛東鋆道,“浮霜來潤州這兩年,沒怎麽和外界交涉,很少得罪什麽外人。任家因他們家庶子被斬的事,一直對浮霜心存芥蒂,我老爹祭祀都隻紮了個祭亭沒有派人來,那晚辦酒宴,卻來了好幾位女眷,回想起來確實古怪。”
“有沒有可能是其他的人?”顧寒之道,“二品以上的大員家都已經翻過了,潤州三世家也確實沒有異常,如果我是綁匪,我是不會選擇和名門望族合作的,花錢買通個小人物不是更容易嗎?我瞧著月湘樓上下的夥計……”
“不可能。”衛東鋆搖頭道,“你要想想,究竟是什麽人才會綁架浮霜?”
“什麽人?”
“浮霜好歹是我的王妃,又是睿王季景齋的女兒。一般人有那個膽子動她嗎?說實話,即便是任家,也不至於為了一個庶子,甘願冒如此大的風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綁架她的人,幕後的指使,隻可能是一位。”
“是誰?”顧寒之前傾身子,急切的問。
“慶王趙從熙!”衛東鋆道,“我南征廣州勢如破竹,眼看著李家就要完蛋了,他福建趙家向來與李家同聲共氣,此番卻壓根沒有任何動靜,對廣州的戰事不聞不問。
可他趙從熙真的不知道嗎?收拾完李家,下一個就輪到他們福建了,趙從熙若想自救,除了向我投誠,上繳兵權之外,便唯有放手一搏,而後者,還有什麽能比抓走浮霜,更能要挾我的?
跟著浮霜一同失蹤的還有汪氏,三夫人私下裏跟我說,她那晚曾瞧見汪氏扶著個人往外走,說是二房的黃姨娘。現在想起來定然是汪氏裏應外合把浮霜弄出去的。可走出月湘樓容易,把人掩護到藏身之所,卻不是她一個人能辦到的,來觀禮的賀客中,不少人家的車馬當時已經走了,剩下的都在這名單上。我們一家一家的找,總能將人翻出來。”
潤州府暗地裏翻天動地的同時,浮霜卻被關在一座別致的小院裏。她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並不是身在王府,而是處於陌生的地方。
院子不大,也就兩進上下,隻有兩個不識字的啞巴丫鬟伺候著她。她每天活動的範圍隻被局限於正屋後院,巴掌大的一片區域,無論什麽時候走到前院,都能看到兩三個高大壯實的家丁守在門口。
自己是怎麽被弄到這裏來的?浮霜回憶了半天,都絲毫沒有印象。她隻是莫名的感覺到,自己還在潤州城內。
可即便如此,她也沒什麽好辦法逃出去,她手無縛雞之力,翻不過圍牆、爬不了繩梯,更是沒有趁夜偷渡出去的本事。她每天能做的便是和門口看守她的人交涉,可惜似乎綁架她的人早就有防備,那看門的幾個家丁不是聾子就是啞巴,和她身邊伺候的兩個丫鬟一樣,根本無從溝通。
王府一定亂成團了吧?浮霜坐在井邊,把玩著井繩,心中越發煩躁。難道自己隻有等著衛東鋆或者顧寒之尋了來嗎?她猛的站起身,旁邊杵得如同竹竿的丫鬟忙跟著動了,簡直是走到哪裏跟到哪裏!見鬼的,她那晚實在是大意了!
上輩子從未有人綁架過她,或許是因為上輩子她的地位遠不及現在吧?那時候,她也就是定王衛東鋆名義上的正房夫人,她不曾在戰時駐守潤州,衛東鋆也不曾將朝政付托於她,也許在某些人的眼中,她並不具備撼動衛東鋆的價值。
也因此她沒有防備,心想著在潤州地界,誰又敢將主意打到她身上呢?卻沒想到偏偏還真有!
至於這某些人的身份,不用猜,浮霜也很清楚。如今甘願冒著天大的風險挾持她的,除了福建的那位,不會有旁的人了。
一連關了數十日,浮霜卻是逐漸心平氣和起來。這數十日,綁架她的人遲遲未出現,也沒有帶著她轉移,說明潤州查尋的緊,衛東鋆定是封鎖了全城。如此一來,綁匪定然比她還要急,潤州城雖然大,但若是持續搜下去,終究是會被搜出來的。
所以怕是過不了幾日,他們便要開始強行‘偷渡’了。而對她來說,隻要離開了這個封閉的院子,或許在路上倒是有機會逃脫。因為浮霜沒有隔三差五的鬧事,也沒有絕食絕水,反而每日好吃好喝,間或溜達活動一番,養精蓄銳起來。
果然不出所料,被關到這兒第十五日的夜裏,浮霜被一碗蒙汗藥藥倒了。
她被人裝入了個大木桶裏,上麵留了氣孔的。幾名身穿水靠的黑衣人翻牆進了院,偷偷摸摸的將木桶抬了出去,裝上了一輛馬車。
與此同時,距離此地一街之隔的任府前後門,各有數輛同款式的馬車準備就緒。
顧寒之曾多次夜探任府,最後還燒了一把火,卻沒有想到,隻在距離任府不到百步的地方,就關著他要找的人。
任府的數輛馬車率先飛馳而出,很快便引起了在周圍巡邏的王府護衛的注意。他們先是一愣,隨即分批跟蹤,又有人回府去報信,任家是重點關注的地方,王爺吩咐過的,有任何異動都要回稟!
當這條街上人影都消失時,小院裏的馬車才緩緩行了出來。車夫小心翼翼的趕馬衝著海邊行去。
卻說衛東鋆接到消息,任家突然冒出了數量馬車,第一反應就是浮霜在其中一輛車上,這是準備魚目混珠、幹擾視線的偷渡出去!顧寒之第一時間的奔出了王府,騎著馬衝著護衛追蹤的方向追下去了。可當他追上第一輛馬車時,卻發現車裏沒有人,是空的!
逼問趕車的車夫,車夫什麽都不知道,說是主家吩咐的,隻讓他駕車滿城的跑。
然後是第二輛、第三輛,都是空的,顧寒之與隨後趕來的衛東鋆一合計,這事怕是有詐,或許浮霜不在任何一輛馬車上,純粹是聲東擊西!
“不對!”衛東鋆思索了片刻,道,“無論在哪輛馬車上,最終都得出潤州城。城門早已嚴密封鎖,誰都不可能出的去的,他們的計劃隻能是走水路!不可能選擇陸路的。”
“可碼頭不是也封鎖了嗎?”顧寒之道,“連捕魚船都停了,沿城的海岸線也有巡邏,根本沒有船出港,他們總不可能帶著浮霜遊出海啊!”
衛東鋆突然一拍腦袋,叫道:“糟了!我是下令封鎖了所有出海的船,可唯獨漏了一樣!”
“什麽?”顧寒之聞言,心中一沉。
“洋人的船隊!”衛東鋆飛身上馬,“他們從京都返程,算算日子也該是這幾天到港補給了,隨後便會南下廣州福建!難怪綁匪這幾日都悄無聲息呢!他們就是等著混上船,搭順風船呢!”
兩人一邊說一邊忙帶人衝碼頭趕去,抵達港口之後,衛東鋆立刻下令,搜查所有停靠潤州港的洋人商船,瞬間漆黑的碼頭被照得燈火通明,王府護衛們如狼似虎的奔到岸邊,衝著船上的水手喊話,吩咐他們放下舢板,接受搜查。
如今岸邊停靠著英國人、荷蘭人和意大利人的商隊。大大小小兩百多艘船,都是三日前剛剛抵達港口的,準備在潤州補給南下的食物和水。
消息很快便傳開了,有個別船隻放下了舢板,讓人上船搜查,但絕大部分船都沒有動靜,等待旗艦的命令。
衛東鋆的老朋友托爾斯公爵披著外套迎了過來,他滿臉堆笑的衝衛東鋆道:“王爺,我的朋友,我聽說您大半夜的要搜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值得如此大動幹戈?”
衛東鋆自然不會說王妃失蹤,他隨口道:“我得到可靠線報,有人偷渡違禁物品上你們的海船,準備運到南方福建去。你知道的,福建慶王此刻正與我江淮對敵,我是不能容許有人吃裏扒外,勾結外敵走私違禁品的,所以還請托爾斯公爵你配合搜查。”
“可是……”托爾斯公爵忍不住道。
“沒什麽可是!”衛東鋆以王者姿態,與托爾斯公爵擦肩而過,他斬釘截鐵的道,“在江淮,我的話就是律法!誰都不能例外!”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