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韶站在朱雀大街的濤風樓上,望著大街上穿行而過的車隊。她的後背**似得挺得筆直,就仿佛那一瞬間躍入她眼簾的人,令她陷入到了回憶的漩渦中無法自拔。
雖然她站在三樓眺望,可那個人的身影她絕不可能認錯!絕不可能!
三年之前,她以最豔麗的姿態站在他麵前,卻被他視而不見;三年之後,她的容顏已經褪去,隻剩下富貴殘留。
如果沒有愛,也許就沒有恨,可是這一刻充斥在她胸腔中的感覺,已經難以分辨究竟是什麽了。
窮奇一生,她至始至終隻愛過一個人,然而那個人卻讓她羞憤難當。自從那一刻起,她便學會了忘記愛情,隻牢記利益。
在利益的棋局中,她成為了勝利者,可這一刻,當她再度看見他時,卻又突然覺得自己貧瘠的一無所有。
“娘娘,那輛車轎右側的便是定王衛東鋆。”身旁傳來了太監王禧的聲音,“奴才都打聽過了,定王爺和您的……和定王妃相敬如賓,關係十分融洽。”
季清韶回過神來,閉上了眼睛,片刻才歎息般的道:“回宮吧。”
王禧領著丫鬟轉身招呼忙碌的時候,誰也沒有察覺,皇後娘娘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淚,滴落在了紅木扶欄上。
第二日清晨,一騎飛奔出宮門,疾馳到定王新宅大門口。門衛還來不及通報,傳旨的太監便直衝了進去。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宣定王衛東鋆及夫人即刻進宮見駕!”
沒有香案,沒有跪拜,主屋的大門甚至都沒有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宣定王衛東鋆及夫人即刻進宮見駕!”那宣旨的太監急了,提高了嗓門又念了一遍。
門吱呀一聲開了,薔薇快步從裏麵走出來,食指豎在唇間低聲道:“小聲些!王爺和王妃還未睡醒呢!饒了他們的覺你擔待的起嗎?”
那小太監怒了,宣旨宣到今日,從來沒見過如此膽大包天的人家!誰家來了聖旨不是家主擺香案親自出迎跪接的?這會兒竟然有丫鬟讓他小聲些?
他完全忘記了,之前所有的聖旨都是在京師人家宣的,根本從未出過上京城!
剛想發作,便被旁邊的元吉拉到了一旁,元吉笑眯眯的摸出來一小塊金葉子,塞給他道:“公公別惱,我們家王爺接到皇上的詔書,便啟程趕路,連趕了一個多月才到上京,這路上辛勞疲乏可想而知。今兒怕是見不得皇上了,麻煩請您回去給皇上帶個話,就說我們王爺水土不服,等身子爽利了,再進宮見駕。”
那太監一愣,剛想發作,可金子沉甸甸的正在袖中。上京的日子清苦,皇上的內庫也沒有油水,平日裏哪裏見過如此大的手筆?於是這火便生生的熄了。
“可是……這畢竟是……”他猶猶豫豫的支吾道。
“沒事的,公公,你回去就原話傳給皇上知道,想必皇上也不會怪你的。”元吉衝他眨眨眼,然後就把被金子砸暈了的太監送了出去。
皇帝得知了定王水土不服,不能進宮的消息,剛準備發作,卻被身旁的王禧插了一句:“皇上,重臣宜撫不宜壓,定王爺既然都說了是水土不服,無論真假,總歸是給了麵子的,皇上不如順水推舟,過幾日就過幾日,又何必急在當口呢?”
“可是皇後急著見她妹子,已經是第二日才去宣了,朕難道還錯了不成?”
“皇上,娘娘近親情切可以理解,但定王爺都說了水土不服,若是皇上強求,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算了!算了!當朕沒催他好了!”皇上甩甩手氣衝衝的走了,他其實也明白,衛東鋆並不是他能指揮的了的,隻是臉麵上太過難堪,委實下不了台。
王禧衝著宣旨的小太監努努嘴,罵道:“你個混蛋驢子!事就不能說圓滑些嗎?你若是回稟皇上,定王爺麵色如何難看,府裏醫藥不斷,何至於招皇上生氣?”
那小太監抖得如同米糠,顫著手自己抽了自己兩嘴巴,道:“王公公教誨的是!奴才愚鈍!奴才愚鈍!”
卻說衛東鋆推了聖旨,準備和浮霜玩盡興了再進宮。浮霜卻不是頭一回來上京,上輩子已經玩過的地方,現如今故地重遊,也沒了新鮮勁。她窩在府中休息了三天,便對衛東鋆道:“明兒我想先去見見皇後。”
“見皇後?進宮?不是說好了明日我們去玉山觀楓葉的嗎?”衛東鋆十分不高興,出遊計劃一拖再拖,他還是頭一回有閑暇與浮霜同遊呢!
“什麽時候說好的?我怎麽不記得了?”浮霜接過薔薇遞上的禮單,掃視了一言,突然問道:“怎麽楊懷坤楊大人的名字沒列在上麵?”
“楊懷坤已經被你姐姐趕回家去了,榮養!名義上說是因為年紀大了身子不好。”衛東鋆在旁插話道,他在上京朝堂上其實也有眼線,消息自然要比浮霜從上京孫家鋪子裏得到的,要快上一些。
浮霜皺起眉頭,看來季清韶已經完全把控朝堂了,不過也並不奇怪,這輩子季景齋提前平定了懷王,朝堂上的北方勢力也就沒了依仗。蜀中籍出身的官員占據了優勢,季清韶手伸到長了些也很平常。
“還是添上,東西也要是最好的,若是楊大人已經返鄉,就派人給送去他老家。”浮霜淡淡的道。
衛東鋆來了興致:“你倒是很看重這位顧命大臣?其中有什麽說道?”
“沒什麽說道,我隻是覺得既然是送禮,就該麵麵俱到。”浮霜聳聳肩,隨意道。
衛東鋆大笑:“少裝了,你這是為了當麵扇你姐姐的耳光吧?人家好容易使手段把楊老頭給趕走了,你還上趕著去送禮以示尊重,這不是故意的說了誰信啊?”
“故意的又如何,過去在豫州,我也沒少扇過她的耳光。”
薔薇聞言,興奮的道:“可不是麽!當時奴婢還帶著人和她的丫鬟打過一場呢!而且是我們贏了!”
這回連浮霜都笑了,她卷起禮單,照著薔薇的後腦勺抽了一下,笑罵道:“自從來上京,你就天天記掛的打架,有完沒完了?”
鳩尾在旁也吃吃的笑了。
笑完了,浮霜衝衛東鋆道:“說真的,你不急著去見皇帝,我還記著見季清韶呢。沒必要在上京呆太久,早些見了,早些回去。”
衛東鋆見她主意已定,便不再堅持了,隻道:“那你需要我起折子,還是你自己上拜帖?”
“我自己覲見就是了。”
第二日,浮霜便派人遞了帖子,請求覲見皇後,卻沒想到竟然被季清韶駁回了。浮霜看完了駁文,冷冷一笑,隨手扔在了火盆子裏。
“三郡主這款也擺的太大了!是她讓郡主您來上京的,來了又不見,算是個什麽事?”薔薇義憤填膺的道。
浮霜搖搖頭:“這是為了之前王爺掃皇上麵子的事反擊呢,她身為皇後,總得在皇上麵前討個巧不是?你把這事告訴王爺,王爺自然清楚怎麽做。”
薔薇忙出去傳話了。
衛東鋆正在書房裏讀書,得知了消息忙展開卷軸,隻寫了一行字:藩王不宜離封土,這是曆來的規矩。臣聞娘娘思念至親,方才破例帶拙荊赴京見駕。若臣會錯了上意,明日便啟程返鄉。
這封信送進宮之後,不到半日便傳來消息,皇上設宴,招定王入宮同飲。
“看來還是你要先粉墨登場。”浮霜替衛東鋆整了整衣襟,忍不住道:“不過,你真準備穿一身儒生長衫進宮?”
衛東鋆啪的一聲打開折扇,扇了兩扇,隨後瀟瀟灑灑的轉個圈道:“是啊,如何,這身衣服可襯我?”
浮霜翻了個白眼,大冷天扇扇子,不是跟白羽學的吧?
一旁薔薇讚道:“原本以為王爺馬上英姿天下無雙,今日換了身長衫,倒把世間讀書人的風采也都盡奪了。”
衛東鋆聞言,大樂,衝著浮霜道:“聽聽!你的好丫鬟說實話了,這才是有眼力的呢!”
“把你美得吧你!”浮霜大笑,“她還不是因為惦記著元吉,才嘴巴這麽甜的討好你。”
薔薇紅了臉,嘴上卻道:“哪有的事!和元吉有什麽關係?王爺是俊麽!奴婢又沒有瞎說。”
衛東鋆越發得意了,哼著小曲出了屋,在元吉的伺候下去了。
浮霜望著他的背影,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攏。皇帝想要破壞衛家和趙家的聯姻,隻有招衛東琳進宮一途,對此,衛東鋆是絕不可能答應的。
然而若是態度過於強硬,便會落人口實,隻要季清韶慫恿了皇帝往蜀中去信,季景齋就可以借口衛氏不臣,欺辱皇帝,發起大儒們聲討江淮。雖然還不至於即刻開戰,但是如此一來,江淮就處於劣勢了,將來無論是先發兵,還是被迫反擊,都失了大義。
江淮和西蜀,都到了最關鍵的時期,天下人才擇良木而息,若衛東鋆失了大義,又有多少人會看清楚實質投奔於他呢?畢竟消息是口口相傳,謠言都是以訛傳訛的。
所以衛東鋆準備演戲,他換上了文人衣袍,並不以武將的麵目示人。引經據典的找理由駁了皇上,這事就鬧不大,頂多也就是個算儒迂腐而已,這才是他演書生演上癮的原因。
挾天子以令諸侯,從某種程度上說,還是有些令人掣肘的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