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東鋆站在別院門口,他身後是蕭索的三進院落。瑟瑟秋風席卷起焦黃的梧桐葉,雨一般的落在台階上。

混亂之後的院門幽深,許是為了不引發新的波瀾,連燈火都顯得格外暗淡。兩盞半明半暗的燈籠撲啦啦的隨風搖擺,一下下敲打著門欄。

衛東鋆突然大笑了起來,笑的眼淚都溢出了眼角,匆匆趕來的元吉被唬了一跳,隻呐呐的道:“王……王爺……王爺……您這是……怎麽了?”

衛東鋆收攏笑意,飛快的將信箋都撕成了碎片,一陣秋風帶過,卷起碎片縈繞上半空,隨即便如煙般的消散了了。

“那……那些是什麽?”元吉傻傻的問。

衛東鋆勾起嘴角:“是你在西蜀來的醬菜車裏,始終沒能找到的東西。”

元吉聞言,大驚:“王……王爺……那不就是王妃與……”

“不錯。”衛東鋆望著風中的紙片微微有些出神。

“那……王爺怎麽不看看都寫了些什麽?”元吉脫口而出的道。

衛東鋆轉過臉直視他,眼神深邃難測。

“元吉啊,你說人這一輩子,若是時時刻刻都疑神疑鬼,對誰都不能信任,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元吉張了張嘴巴,沒說出話來,猶如隻傻傻的青蛙。

衛東鋆扭頭眺望院內,東廂的燈火在夜風中閃爍飄搖,那裏的人卻仿佛勾動了他的全部心魂。

“我衛東鋆是個賭徒,我把一輩子的感情和信任都下了注,買定離手,即便是輸的傾家**產,我也心甘情願,絕不言悔,所以看與不看又有什麽關係?這於我而言不過是堆廢紙而已。季清韶自以為聰明,枉做小人。”

說完他背起手快步走進了院內。

元吉望著他的背影,終於合攏了嘴巴,王爺您下了注,可萬一最後賭的人跟著別人跑了,可怎麽好啊!

衛氏一行第二日便啟程返回江淮,車隊行至城門時,皇後季清韶親自帶隊來送行。浮霜流著眼淚從轎子裏走出來,與季清韶抱頭痛哭,情深處哽咽道:“姐姐!你我姐妹終有一日能朝夕相見。”隨即拿了個極其精致的琺琅小瓶子,塞給季清韶:“此物貴似黃金,隻得了這麽點兒,姐姐務必好生收藏。”

季清韶身子一僵,心道一聲不好,可已經被浮霜將東西塞入了手中。她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心中焦躁難安。

好容易陪著笑臉將人送走了,季清韶忙把手中的琺琅小瓶子人給宮娥,道:“拿去處理了,別讓我再瞧見。”

半個時辰之後,琺琅小瓶子被送到了皇帝麵前,皇帝將其擱在桌案上,細細觀察瓶子上的花紋,上麵人身魚尾,半身裸、露的金發妖物魅惑誘人,令他不覺心中一顫。

忙拿開了些,衝著堂下的禦醫道:“可查出了,這裏麵究竟是何物?”

禦醫撚起一小撮玫紅色的粉末,在指尖摩擦片刻,隨即小心翼翼的拿到鼻端聞了聞,一股衝人的氣味直從鼻腔上衝百匯,他瞬間涕淚橫流,連打了數個噴嚏!

他慌忙掏出帕子胡亂擦拭,跪倒在地道:“老臣禦前失儀,請陛下恕罪!”

皇帝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道:“起來吧,你到底弄沒弄明白這粉末是什麽?”

“此物聞之有麝香的味道,雖然老臣尚且弄不清楚這粉末中的其他成分,但宮中禁麝香,僅此一條便是違禁品。”老禦醫抓住一條便闡述道,想以此掩飾自己的無知。

一旁伺候的碧潭忙往後縮了縮,盡量遠離桌上的小瓶子。

皇帝一把摟住新寵,道:“怕什麽?朕這就命人處理了,愛妃和孩子不會有事的。”

碧潭捂住小腹道:“宮裏許多人都虎視眈眈的盯著臣妾的肚皮,臣妾不得不小心。”

皇帝撫慰著她細嫩的手臂,笑道:“有朕在,你還怕誰不成?”

碧潭咬住下唇,沒吭聲,一臉的泫然欲泣。

皇帝心中一動,皺起了眉頭:“難道愛妃認為皇後弄這東西是為了對你下手?你不是皇後身邊的人嗎?也是她將你送給了朕的,她又怎麽會害你?”

碧潭猶豫了片刻,忍不住道:“臣妾不是擔心自己,臣妾是擔心皇上啊。”

“擔心朕?”皇帝詫異道。

碧潭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淚,將頭埋在皇帝的懷中,哽咽道:“陛下,臣妾為難啊,臣妾是皇後娘娘身邊出來的,原本不該掰扯娘娘的是非,可臣妾既然隨了皇上,就是皇上的人了,一顆心裏再也裝不下旁的。定王妃臨行時,對娘娘說:她們姐妹終有一日能朝夕相見。皇上,您可曾細細想過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皇帝一愣,他隻關注了定王妃傳遞給季清韶的東西,倒是還真沒留意這話中的玄機。

卻聽碧潭道:“定王妃已經嫁了定王爺,是不可能入宮伺候皇上您的。如何能與皇後娘娘朝夕相見?可見隻有皇後娘娘不再是娘娘……”

她話說了一半,便沒有繼續,再往下就是大逆不道了,這誰都能聽得出來。

皇帝聞言勃然大怒,的確如此!隻有衛東鋆或者季景齋攻下京都,奪了自己的皇位,季氏姐妹才有可能朝夕相見!這話分明就是暗示!

最可恨的是,季清韶竟然沒有反駁,她默認了!

她想做什麽?她到底想做什麽!

回想起來,季清韶自打來了他身邊,所做的事貌似無狀,卻幾乎是牽著他的鼻子走!自己在她的旁敲側擊下,諸多事項都依了她,現在甚至連批閱奏折的權利都給了她!

真是好糊塗啊!

見皇帝神情變幻,漸生怒氣。碧潭心中一喜。她如今已懷有三個月的身孕了,她其實並不擔心自己的孩子有失。若說這宮裏誰能平安的將孩子生下來?恐怕也隻有她一個,隻因她是皇後的陪嫁丫鬟,在皇後眼裏,她即便是生個兒子,也是翻不出花樣的。

然而她的心卻很大,她也想為自己謀求個好出路,想替自己的孩子謀求個好出身。

皇後本就是帶著目的來上京的,她沒有誣陷她,她說的都是實話。皇帝的寶座誰都想要,定王、睿王、甚至包括皇後本人!

若真是有朝一日,睿王爺榮登大寶,皇後娘娘最不濟也是個公主,不會有任何損失,可她碧潭呢?作為前朝皇妃,她不是陪葬便是出家,又或者跪在皇後麵前乞求她收留自己,重新做回她的丫鬟?

這不是她想要的,絕對不是!

她碧潭隻不過想安安穩穩的陪著皇上一輩子,當一輩子的嬪妃,若是有機會,或許再給自己的子女爭取一二。

她的要求就是如此卑微,如此簡單。

所以她所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既然隨了皇上,就是皇上的人了,過去與郡主的情分,在她將她送出的那一刻就已然消磨殆盡。

季清韶,我會以你教我的心機和手段打敗你!

從上京往南的官道上,浮霜坐在轎子裏一個勁的偷樂,她時不時的悶笑出聲,引得薔薇和鳩尾麵麵相窺,懷疑是不是早膳吃錯了什麽,引得郡主如此反常。

浮霜卻沒有解釋,她不過是說了一句話,送了瓶天朝沒人見過的鼻煙,就弄得季清韶措手不及,可不是值得好好樂一場嗎?

季清韶想要她的命,她絕不會忘記!等到將來清算的時候太久遠,現在就給她點回禮,讓她知道她季浮霜的還擊是什麽滋味!

有些事不用說的太清楚,有些事也不必做的太明白,爾虞我詐的皇宮後院,自然有的是女人會替她將季清韶往腳下踩!

想想那個耳根子綿軟的傻瓜皇帝會如何反應,她就覺得有趣,隻可惜沒能親眼看好戲啊!

車窗外,衛東鋆縱馬上前,並行於車轎,他衝著轎簾低聲道:“霜霜,晚上我會保護你的,大可放心!那賊人來了絕跑不了!我倆住一間就可以了,三人同居一室,這日子沒法過啊!”

浮霜笑了:“既然你不請願,大可以退出,我反正覺得寒之在身邊才安心睡眠。”

“我哪裏比他差?昨兒晚上好歹也是我護著你跑出屋子的。”衛東鋆斷章取義的強調自己的英勇壯舉。

“前提是寒之纏住了刺客,否則那一掌打在你後心上,就不是傷了肺那麽簡單了。”浮霜毫不猶豫的揭了他的老底。

衛東鋆微微一窒,老臉一紅。氣苦道:“若不然讓他在屋外守著就是了,三個人怎麽睡啊?”

“我在屏風右側,你和他睡屏風左側,三張床分開不就是了。”浮霜直截了當的道。

“我和他睡一側?”衛東鋆差點沒從馬上摔下去,“霜霜!有沒有搞錯啊!”

“原本我們就說好的,在上京,為了大局我和你同居一室,卻沒說將來都住在一起,現下我是顧及你的安危,才讓你進屋的。若是來人改換目標成了刺殺你,恐怕也隻有寒之能抵擋一二。你和他睡一側怎麽了?他都沒嫌棄,你叫喚什麽?”

誰說他沒嫌棄?衛東鋆偷眼瞥見顧寒之黑的如同鍋底的臉,兩人目光對視,各自冷哼了一聲,見鬼的,這回去的路途可真難熬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