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宜州城的衛家軍‘象征性’的打了幾場仗之後,季清允終於等來了他的父親,以及六十萬西蜀軍主力。

盛城城頭上,季景齋身穿皮裘,哈著熱氣,仔細的觀摩了對麵宜州城的城防,又參看了己方的兵力,沉思片刻道:“固然宜州防守嚴密,但憑你的實力,應該也能強攻的。江淮缺糧,人心不穩,你應該抓住我來之前的機會,攻下宜州,為何直至今日都還隻是小打小鬧呢?”

季清允麵無表情的道:“父王難道忘了,我盛城的十多萬大軍,也同樣缺糧缺的緊。”他的表情與冰天雪地的氣候相得益彰,簡直就可以直接結出冰棱子來。

季景齋張了張嘴,終究沒說什麽。季清允的十多萬衛氏降軍他不敢放心的用,卻又怕其擁兵自重,所以才故意縮減了盛城軍的供給,現在季清允心存怨懟也是平常。對此,他還真是無話可說。

“是我疏忽了。”他最終歎息道,“入城之後,觀你士卒麵有饑色,確實不適合再留下守城。若不然幹脆遷到耀州道休整吧。”

耀州是西蜀南境邊地,臨界番邦。天朝雖然十多年來幾個王打來打去的沒個停,但是綜合實力未損,周邊的小國都是謹小慎微的做人,從不敢邊界挑釁,因此番邦的邊界可守可不守。季清允很清楚,大戰在即,將他調去耀州,這便是不準備用他了。

然而季景齋不知道的是,他如今已經降了江淮,手下的其實也盡都是江淮的伏兵,父王將他調去耀州,卻恰恰等同於將一部分的敵軍引入了己方腹地,正合他意。

“孩兒得令。”他麵無表情的接過兵符,隨後未做停留,便徑直下了城頭。

季景齋望著大兒子的背影,心中微微有些疑慮,清允竟然這麽順暢的便服從了?甚至沒有絲毫抗議?可轉念一想,這許多年來一再的打壓,看來已經讓清允明白,不該奢求的就不要奢求,無論什麽掙紮都是無用的。

盛城守軍換防之後,西蜀和江淮的戰事正式展開了。

恒順十六年十二月八日,西蜀軍發病猛攻宜州,鏖戰6晝夜,宜州擊退了季景齋的數十次強攻,於是季景齋改變策略,圍城宜州城下。原本以為宜州衛家軍缺糧,半月之內宜州定然告破,卻沒想到足足困守了三月之久都未曾破城。而西蜀五十萬大軍的後勤供給卻越發艱難,自從斷了經濟援助,季景齋本人不善經營,打仗的錢糧都是從富戶強索,貧戶豪奪來的,本就不十分寬裕。再加上蜀地地勢險要,運輸極為困難。恒順十七年三月十五日,季景齋見久攻不下,下令退兵。準備用引君入彀的方式,以退為進,引衛家軍入蜀圍殲。

衛氏分兵奔襲寧州,四月二日,切斷了寧州路糧道,領一軍沿路追襲西蜀軍,營造孤軍深入假象。四月二十三日,寧州投降。五月十二日,兩路衛家軍順利會師,於廖州牽製住了季景齋的主力。雙方在廖州城下對峙,戰事進入焦灼期。

五月二十八日,衛東鋆派遣一支千餘人的騎兵隊偷襲距離廖州三百裏外的酈城,被季景齋伏擊全殲,好在損失不大。六月八日,衛家軍發起對廖州的猛攻,經過激戰,於十七日攻克該城,殲敵兩萬八,季景齋不得不退守酈城。

自此四十萬江淮大軍已經攻克了西蜀三郡,將戰線往西推進了兩千多裏。

浮霜在棋盤上擱下一子,吃掉了白羽五枚白子,笑道:“半年攻克三郡,雖然中間也小有失利,卻瑕不掩瑜,衛東鋆這場戰役倒是打的頗為順利。”

白羽咬牙切齒的望著棋盤,心中氣苦,闔府上下,比王妃更臭的棋簍子便是他白羽白少爺,好端端的下什麽圍棋啊?又不是真多高明的!分明就是成心在他身上找自信麽!有本事我們下五子棋!白羽心中悲憤道。

“隻是偷襲酈城的事可惜了,若能悄無聲息的拿下酈城,便可以斷了季景齋的後路,也不知道季老狐狸是怎麽事先得知的,竟然在沿路上埋了伏兵!可惜啊!可惜!”一旁觀戰的曹都尉拍著大腿歎息道。

浮霜抿了抿嘴角,心中暗道:都說了不要奇襲,不要玩花招了,那家夥還是忍不住玩了一手,看吧,一頭撞在人家手中,鬧了個全殲,好在那一千騎並不是鐵騎衛的精銳,損失不算太大。

對麵白羽在曹都尉的指點下,在犄角放了一枚白子,浮霜一愣,陷入了沉思。

或許貌似失策的戰術並非真的失策?衛東鋆難道是想糊弄季景齋?

若是季景齋未能預知他的偷襲,便可以占據酈城,取得軍事上的優勢。如今被季景齋識破了,季景齋必定會沾沾自喜,越發的相信自己上輩子的記憶?

所謂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兵者,詭道也。衛東鋆並沒有按照她的建議,一路的走穩妥常規路線,而是以常規打法,以多淩寡為主,時不時抽冷子弄個奇襲,迷惑季景齋。這反倒比循規蹈矩的打法要有效的多……隻是可惜了那些做試探炮灰的士卒啊。

浮霜操起了婦人之仁,在夏花秋月中一陣感歎。她就不適宜參與戰事,戰略上的把握,還是衛東鋆自己做主的好。

見她歎息連連,白羽忙屏退了曹都尉,腆著臉賠笑道:“我就自個跟你下還不行嗎?大丈夫,輸就輸了,不要人相幫!”

浮霜回過神來,才明白白羽以為她是下棋下的歎息。

她笑道:“你如今幾路大軍盡數被我阻斷,還有什麽花招可耍呢?”

白羽把著棋盤,左看看、右看看,堅決不肯認輸,他總覺得他這盤棋還大有可為,犄角的幾個子還未發揮作用呢!然而如何才能與中心大軍串聯起來呢?白羽抓耳撓腮心中焦躁。

浮霜見他如此,越發大笑起來,她甚至有種感覺,自己此刻就如同戰事獲利的衛東鋆。

天下如棋,棋如天下。原本這人世間就是事事想通,舉一而可反三的啊。

廖州,衛東鋆也在下棋,他在很大的一塊沙盤上,模擬了西蜀三十二郡一百二十三城,用紅色和黃色的小旗子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西蜀軍在總兵力上占了上風,拋去季清允手下的伏兵不算,季景齋麾下便有六十萬大軍,而江淮滿打滿算隻湊齊了四萬多萬人。好在衛家軍寧缺毋濫,雖然人數較少,卻都是精兵良將,這也是目前為止,雙方正式對陣時,江淮處於優勢的原因。

但西蜀軍畢竟不是綿軟的南蠻子,硬骨頭啃不好也是會磕掉牙齒的。衛東鋆實在不想與其硬拚。

可奇襲?偷襲?還是設計埋伏?想到浮霜的警告,衛東鋆又不敢輕舉妄動。酈城之戰已經試探過了,浮霜所言不差,季景齋確實是知道他會偷襲似得,將兵力埋伏在了騎兵路經的道上,打了個措手不及。

酈城,西接蜀中平原,是西蜀和江淮直接的連綿山丘中的最後一道防禦線。若失,則富庶的西蜀半壁難保,堪稱兵家必爭之地。

也正是因為如此,之前未攻下廖州的時候,衛東鋆就動了偷襲酈城的念頭。

如今季景齋大軍據守酈城,有骨子準備再此決戰的味道。

可衛東鋆總覺得其中隱約有些不對勁!

說不出哪裏古怪,總覺得此刻還遠未到主力交鋒的時候!

剛打了半年,雙方正兒八經的交戰不過七八回,江淮耗損兵力三萬多,西蜀傷兵則為為八萬,均未曾傷筋動骨。此刻雙方主力便硬碰硬的對峙,似乎過早了。通常不都是相互損耗個一年半載,起碼耗掉對方近三成實力,才開始決戰的嗎?

一定有貓膩!季景齋重病防守酈城是個陷阱!若自己急功近利,迫不及待的想攻下酈城,占據蜀中平原,就上了他的當了!他一定是想以主力吸引衛軍圍城,然後分兵從後方偷襲糧道!

衛東鋆在沙盤上排演了一番,發現隨著戰線往西推進,自己距離後方補給點過遠了些,糧草運送的路途尚未平複,正是給偷襲阻斷留下了隱患。

再度望了眼沙盤上肥美的蜀中平原,衛東鋆長長的呼出口氣。他身手拔去了酈城外圍的幾個小旗幟,心中冷笑,季景齋啊季景齋,你莫要以為我年紀氣盛,就沉不住氣。想讓我圍城?我還就偏偏不要了!

恒順十七年六月十九日,定王下令撤軍寧州。四十萬江淮大軍席卷了廖州八八百多萬居民,一路遷至了寧州城內。隨後留守的衛家軍一把火燒掉了廖州空城。

對於三百裏外的酈城,衛家軍壓根就沒去,好不容易攻下來的廖州也不要了,燒了個幹幹淨淨,即便將來西蜀軍再奪回來,也隻是片焦土殘桓的空地了。

退守寧州路的江淮軍開始穩紮穩打,一路清掃已經攻克的區域,期間便遭遇了小股西蜀軍,並逐一殲滅。

自此西蜀和江淮距離五千裏遙遙相對,停下了急促的戰事,開始進入了休整期。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