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資源源不斷的以潤州為中心,通過各路途徑運送到寧州道。南洋的大米、成批的火器、甚至還有搭載大船,從福廣運來的各色水果!

開春之後,外洋海船的到港,令江淮的糧食價格跌入了底穀。傾全力囤積了一年的茶葉創下了巨額銷售量,依照定下的遠期合約,浮霜為江淮換來了足夠吃一年的糧食,於是江淮災年的人均生活水平甚至超過了豐年。

經濟作物通常都是比農業作物要更值錢的,江淮人突然發現,土地用來種植糧食從某種程度上而言,甚至是種無恥浪費!

有了餘糧心中不慌。新兵招募工作進行的越發順利,雖然這些新兵一時也不會直接派上戰場,但預備隊的組建,令後勤運輸水平大為提高,也儲備了足夠發力的後勁。

潤州,就仿佛一座高速運轉的戰爭機器的馬達,正飛快的往戰場最前沿輸送著血液。

西蜀的夏季則遠沒有江淮輕鬆,雖然蜀中平原連續三年的豐收,可睿王為了開戰對蜀地的壓榨,反而令蜀地民不聊生。乘著季氏大戰的契機,蜀中富戶豪門開始偷偷的轉移資產,家中的核心人物也想盡了辦法的往廣東福建逃離,那裏沒有戰事,又遠離西蜀,雖然背井離鄉,但至少不用擔心時不時會闖進家中勒索的官兵。

普通老百姓沒地方搬家,則幹脆跑進了山裏。蜀中山區很多地方人煙罕至,道路不通,官兵根本追不進來,也沒精力追捕,這裏便成了貧苦的底層百姓最後的避風港。

賦稅的壓力、官吏的詐取,迅速抽空著西蜀的繁華,不少小城鎮已經被廢棄,荒無人煙,中型和大型城市的人口也驟減,白日裏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就生怕被官兵盯上,商業癱瘓、交易停頓,整個西蜀退回到了最原始的小農經濟時期。

而此時季景齋已經停不下來了,五十多萬大軍駐守酈城,每日的消耗簡直令人咋舌,若不是他攻克北地懷王時,損耗甚微,後來又養精蓄銳的了一年多兩年,此刻早就斷了糧。

其實說到底,戰爭,最終比拚的其實還是經濟實力。

豫州城內,季清誠焦頭爛額,作為豫州代留守,他父王出戰的時候,他便是負責調集物資的人。玩花觀鳥、鬥雞走狗慣了的睿王世子突然發現,經營調度其實比算計陰人更加複雜百倍。他的父王不斷的從酈城來信催促,要物資、要糧草、要錢銀,這些信幾乎將他逼瘋了!

他不敢不給,甚至不敢延遲!他很清楚自己的父王是疑心病多麽重的一個家夥,隻要自己稍有推脫之詞,怕是即刻會引起父王的猜忌,懷疑他別有企圖!

因此季清誠從豫州人人稱讚的翩翩公子,化身為了逼人破產的閻羅,他成日帶著官兵掃**著富戶豪門,在挖地三尺之後,又開始把目光盯上了中產之家……

睿王府打了無數的白條,許諾了成百上千的官職,隻可惜這些利益和官位都是需要季景齋擊敗衛東鋆,登上皇帝寶座之後才能實現的。

駐守酈城的季景齋心情十分糟糕,上輩子,西蜀與江淮在酈城和寧州之間對峙的情況並未發生過,因此他也沒有了參照,不知道衛東鋆下一步會怎麽走。失去了依仗的季景齋開始惴惴不安,這數年來,無論是布局聯姻,還是攻打懷王,他都習慣了參考上輩子的經驗,他每走一步都喜歡保持與上輩子趨同,生怕因為變數破壞了自己的優勢,事實上卻因此也失去了冒險衝擊的勇氣。

他反複推敲著衛東鋆會如何、應該如何、卻沒有絲毫頭緒。從與衛氏開戰以來,衛東鋆給他的感覺就十分陌生,穩紮穩打的戰術甚至令他懷疑對手根本換了個人!

衛東鋆不應該是最喜歡冒險的嗎?他的戰術和他的為人一樣,充滿了賭徒一擲千金的豪氣。可如今這位對手寧可毀掉好不容易攻下的廖州,退守寧州道,都不涉足三百裏外的酈城,就仿佛酈城毫無吸引力!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季景齋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酈城不夠令人動心嗎?攻下了酈城,可就是攻下了西蜀半壁江山啊!何況還有他季景齋本人坐鎮!最初他設下這個局的時候,就算定了,衛東鋆即便是知道後方會有人偷襲糧道,也定然舍不得這塊到嘴的肉,卻沒想到事實上他卻如同一位心如止水的老頭般,揮揮手走的幹脆!

派出去偷襲糧道的三股部隊全軍覆沒,寧州被掐斷,衛氏大軍來回清掃,他們根本沒有活下去的機會。又是四萬人的損失,雖然不至於傷筋動骨,也算是損失不小了。季景齋氣的咬牙切齒。

可若說這輩子的衛東鋆與上輩子截然不同,卻又並非完全如此,起碼雙方對峙廖州時,衛東鋆偷襲酈城的舉動卻與上輩子分毫不差,連選擇的路徑都是同一條!此外還有幾次小交鋒,也令季景齋有種熟悉的感覺。

正是這種感情,使得季景齋不舍得完全放棄自己的計劃,他最大的勝招便是兩世為人的先見,這是上天給他的機會!是命運賜予他的金手指!

所有的變化都必須扭回正道!隻要營造出與上輩子相似的局勢,衛東鋆便會做出同樣的決斷,他才有機可尋!

仔細想想上輩子是怎麽打的?季景齋打定了主意,便仔細回憶推敲起來。

上輩子雙方開戰時,兵力懸殊比當下更甚,西蜀五十多萬大軍對戰江淮三十二萬人。江淮由於衛東淳、衛齊瑞鬧的分裂,由於廣州福建的收複戰爭,損耗了許多人口,因此兵力一直處於下風。

雙方交戰開始之後,季氏試圖圍剿衛氏,在寧州、廖州和荊州地區各分布了近二十萬大軍,從三路進逼江淮,江淮由於人數受製,外加浮霜出賣的情報,屢次失利,衛東鋆一直處於下風。直到衛東鋆奇跡般的擺脫了圍剿,從西蜀三路大軍中間繞了過去,奇襲酈城,占據了這座西蜀的屏障。

西蜀大軍後路被斷,衛東鋆乘機直線西進,進逼季氏老巢豫州,最終與季景齋交戰於豫州城下,剩餘的兩路西蜀軍頭領心存不軌,未能及時回援,以至於豫州城被克,季景齋才兵敗自盡。

因此這輩子季景齋早已找了個借口,斬了自己手下這兩名大將,此次出兵也是自己把控著全軍,並未分兵作戰。

可此刻,他突然覺得或許還是應該和上輩子一樣,分兵三路,然後yin*衛東鋆決戰與豫州城下才是!

上輩子是被衛東鋆出人意料的繞過了圍剿,進逼豫州城下,這回卻可以‘故意’放衛東鋆的大軍西進,隨後從後方包抄!

最主要的是,如此一來,他西蜀軍的主力便可以後撤回豫州,糧草供給的壓力也會有所減緩,總比在酈城對峙要好的多。

於是於是恒順十七年八月,季景齋分兵三路,一路留守酈城,一路駐守到原廖州的位置,自己則帶著十八萬大軍往豫州撤離。廖州和酈城之間間隔較短,可以互為犄角,與駐紮在寧州道的衛家軍呈品字形對峙起來。

季氏的變陣撤退,令衛東鋆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沒有想到促成季景齋做出如此決斷主要是因為上輩子的經曆,和越來越難以為續的糧草供給。他隻覺得季氏這撤軍實在是古怪。

季景齋帶走了十多萬人,雖然難以估量留下的具體兵力,可從探子回報的信息推斷,酈城和廖州的總兵力應該和他相差不了多少了,甚至可能還要稍微欠缺些。

兵法上以集中優勢兵力,攻擊對方相比弱勢的部分而製勝,為上兵之策。分散兵力通常為兵家大忌,但事實上任何策略都是因地製宜、利弊相存的。在衛東鋆看來,季景齋留下的這兩個‘鉗子’固守酈城和廖州,雖然總兵力有所欠缺,然而一旦發動進攻,實施兩麵嵌擊,有主有次或有佯有真的出擊,反倒是會使得衛家軍首尾不得相顧,十分被動。

看樣子寧州是不能呆了,得‘繞過去’擺脫這兩路西蜀軍的圍剿!

隻要繞過了這兩處屏障,大軍便可以直下蜀中平原!屆時進逼豫州也是指日可待!

三日後,衛氏發兵廖州,缺乏城防的廖州守軍幾乎等同於野地遭遇戰,與衛家軍試探性的交手半日,雙方鳴金收兵。第二日衛氏又圍攻酈城,投石機火炮隨意亂射,卻並不登城,不緊不慢的攻打了四個時辰,在廖州軍趕來援助前撤退。就這樣雙方你來我往,小規模纏鬥了有半月之久,雙方每日交戰,不是在酈城之下,便是在廖州舊址,卻從未真心對戰,每次最長不超過半天,最短有時候就打一個時辰,如練兵般的收發自如。

漸漸的,對戰成了習慣之後,八月末的一日,衛氏突然兩麵同時強攻,實際掩護著衛氏主力從中路突圍。

或許是半個月來撓癢癢似得戰事麻痹了西蜀軍,又或者是旁的緣故,反正兩日後,衛東鋆帶著主力成功從兩軍之間穿過,進入了蜀中平原。

望著一眼平川的廣柔土地,衛東鋆心中蠢蠢欲動,徑直向西,進逼豫州?或許這會是盡快結束爭鬥的最佳方案。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