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她站穩身形,抬眼望向顧寒之。
顧寒之清澈如星辰般的眼眸中,關切之情流於言表,真摯而深切。浮霜不禁心中一暖,世間人心多詐,又有幾個能初識不久,便真心誠意對人好的?
她急需他援助,卻又不願意對他使心眼、用計謀。想了想,浮霜決定和盤托出。
“我此番去潤州,不僅僅是聯姻。季景齋還命我偷盜情報,伺機暗殺定王世子。”她沉聲說道。
“什麽?”顧寒之厲聲喝道,“你是他女兒!他如何能讓你個弱質女流去做這等事情?”
浮霜冷笑道:“女兒?季景齋心中向來隻有功利,並無兒女!天下人他皆可用,從無情意可言。”
“那……你……”顧寒之咬咬牙,脫口而出道,“你若想脫身,我必當助你!”
浮霜鬆開他的手臂,轉身望向山下,連綿的麥田在融雪下展露出來,斑斑駁駁、白綠相間,煞是好看。
此番她若獨善其身,這天下恐怕便真的落入季景齋手中了!衛東鋆即便是天縱奇才,又怎麽鬥得過未卜先知?
為了母親她不能走!為了自己她更不能走!
何況顧寒之說得簡單,他若真的帶了她走,季景齋必將通牒天下,又讓他的師門如何自處?她怎能害他成為峨眉的叛徒?
“不!我不走!”浮霜緩緩說道,“季景齋以為這天下棋局,他盡沒於胸,我偏要擾亂他這盤棋,讓他一敗塗地!”
她抬眼遙望昌平的方向:“他冷心冷意,視蒼生為草芥,原就不配擁有這大好河山!”
顧寒之望著她的背影,心中苦澀蔓延。是啊,她又怎會如尋常女子那般,膽怯退避呢?可此番嫁去了潤州……便再也……
卻又聽浮霜道:“十全道人縱你們仗劍天下,恐怕也不僅僅是為了曆練吧?”
顧寒之微微一愣,輕輕的嗯了一聲。
浮霜笑了:“若我猜的沒錯。老神仙是為了天下蒼生。劍術,若不學以致用,不過是一項技藝而已,唯有除暴安良,平天下不平之事,方才有其存在的意義。可你有否想過,一個人走進這亂世之中,又能有何作為?平一人之事、一家之事、又或者一城之事?亂世依舊是亂世,不會有絲毫改變。
朝綱不正、藩王做大,權利之於人心,猶如毒藥,欲罷不能。這天下隻要有利,則必有爭,唯有一家獨大,縱覽天下,方才能平定亂世,再辟新局。這其中需要有謀,亦需要有劍!此番我不僅僅是為了整垮季景齋,也有在亂世中尋一明主之意,所以我需要你的力量,你……願借給我這力量嗎?”
言罷,她掉轉頭,逆著陽光,眼神灼灼的望向他。
顧寒之隻覺得她身後的陽光刺眼的令他不敢直視,瞬間幾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如此直接了當,反倒讓他措手不及。
他仿佛又回到了五歲那年,顧家躲避戰禍,路遇山匪。那時節兵禍連連,人心已如土狗,山匪一刀刺入姐姐的脖頸裏,姐姐徒手去抓,被刀刃染紅了裙裾。他想執刀反抗,那柄刀太沉,他人卻太小。隻記得眼前是猩紅一片,耳邊山匪的獰笑伴隨著慘叫連連,直到那石破天驚的一劍劈下,他才噩夢轉醒。
大師兄砍翻了山匪,擦著劍上的血說:我路過這裏,也算是一種緣分,你就跟著我學劍吧。雖然練好了也不過是殺人而已,但為了保護人而殺人,為了救人而殺人,便已是劍術的真理……
“你不必急於回答我,請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份上,送我去潤州好嗎?屆時,在潤州城下,你再告知我你的選擇。”說罷浮霜衝他微微一笑,轉身回了車隊。
顧寒之望著她的背影,心潮翻湧……你可知,其實不用說服,我也會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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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景齋挑起魚竿,乘柄兒上餌的時候,抓起一把魚食扔到塘中,引來了一群紅鯉翻騰跳躍。
望著水中的鯉魚,他嗬嗬的拈須而笑,再會蹦躂的魚,在案板刀俎之前也翻騰不起來了吧?浮霜那孩子最後還真讓他吃驚了一回,不過仍舊隻是吃驚而已,她還不是乖乖的嫁去了潤州?又能翻出什麽大風大浪?
兩世為人,一切盡在掌握。潤州衛東鋆,那才是個精明的主,即便是那丫頭想倒戈,也得看看人家肯不肯信她才是!身為他季景齋的嫡女,隻要吳先生按他意思去做,那丫頭身上的嫌隙便無從撇清,屆時衛東鋆又如何能信得過她?
再者,那丫頭不過剛剛入府半載,對於豫州形勢也好,布局實力也好,根本一無所知,即便是她反了,又能如何?此番重生,他已經無所謂她遞送的消息是真是假了,倒也不必忌憚。
想了又想,季景齋終是按捺住了心中疑慮,如今一切諸順,唯有浮霜略顯古怪,想來也是因為他壓製住了魏氏,漲了那丫頭氣焰所致,不足為慮。他再度甩杆,拋出了魚線。
片刻之後,一長隨繞過假山石直奔垂釣亭間,他滿臉的汗水,略顯焦急,卻不敢貿貿然開口,隻站在睿王身後,一個勁的拿眼睛朝柄兒擠。
柄兒會意,俯身湊在季景齋耳畔低聲道:“王爺,去瀧水的人回來了。”
“哦?”季景齋一挑眉頭,“讓他回話吧。”
柄兒方才衝那長隨道:“王爺叫你回話呢。”
那人用袖子擦了擦汗,道:“回稟王爺!小的按照王爺的吩咐直去了魏老爺家,魏老爺不在,家中下人說他外出跑生意去了。小的又求見魏夫人,卻得知她帶著孩子回了娘家。小的覺著不對,便唬了那人兩句,他方老實的坦白說,魏老爺帶著家眷不知上哪兒去了,說是一年半載的都回不來。”
季景齋心中冷笑,好一個魏慶華,終究還是跑了,不過……他轉身問道:“你可見著魏府總管了,他怎麽說?”
那長隨便道:“見著了,竇總管說一切照舊,魏老爺離家的時候都交代了的,每年立秋之時,隻要他捎書信回來,錢糧便照撥。”
季景齋點了點頭,閉口不言了。魏慶華這滑頭,倒是挺機靈,恐怕是不看好他季景齋吧?怕倒了大樹,他們一眾猴兒難以為續,這才舉家逃跑,又生怕算錯漏了,也不敢斷了供給。不愧是商賈之人,兩頭下注!
上輩子魏慶華也是大約在此時莫名離家的,卻連著五年照常供給他豫州兵馬吃用花度。如此說來,倒也不必去追索他究竟藏在何處。
魏滑頭倒也沒看錯,上輩子他季景齋最終的確是輸了,不過此番已然不同,待得他一掌天下,也好讓這等投機小人後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