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霜邀了顧寒之同行,領隊的騎都尉便命人勻出了一匹馬,顧寒之騎著馬前後行走於浮霜轎旁,默默無語。
他心中煩亂,如萬絲纏繞,理不出頭緒。
隻覺得心很痛、很沉,莫名的委屈。
不知為何,他突然又想起了大師兄。記憶中的大師兄嗜酒如命,並不像傳說中的那樣清朗剛直,師兄們都說那是因為他來得太遲,所以沒見著大師兄未曾陷入情障時的模樣。
大師兄喜歡在峨眉山下嘉州城西的一處酒莊喝酒,而且每一次都會選擇二樓臨街的那個位置。直到很久之後,他才知道,隻因為那個位置能看到酒莊隔壁,林府後花園的亭樓。鬱鬱蔥蔥的花木中,隻有那不起眼的一方飛簷展露,既看不到人影,也聽不到笑聲,卻是大師兄對心中那人唯一的念想。
他常歎大師兄太癡,即便是天仙般的美人兒,又怎值得英雄氣短如斯?大師兄卻說:你不善飲酒,方不知酒之甘醇。等你善飲了,便自然知曉。
而今他知曉了,卻是滿嘴苦澀味道……
他想離去,又舍不得離去;想掙脫,卻又無從掙脫。車轎行走顛簸,那簾內的每一聲笑、一聲輕歎、又或者飄散出的,若有若無的玉蘭花香,都牽扯著他的神魂,掙紮不已。
突然那轎簾被拉開了,浮霜笑著將胳膊搭在了窗棱上,衝著他道:“翻過這座山,便是遂州,我請你去最好的酒樓喝酒。”
一笑一顰間,顧寒之所有掙紮猶豫,灰飛煙滅……
他不禁微微紅了臉,爭辯道:“為何不是我請你?”
浮霜大笑,心知他清高,便道:“既然如此,我就先謝了。”
顧寒之愈發窘迫,忙策馬驅前,朝前隊行去。浮霜望著他的背影,笑著拉上了轎簾。
馬車內芍藥溫好了茶,斟了半杯遞給浮霜,幽幽的道:“郡主此番是嫁入定王府的,路上與旁人多語,給人瞧見了恐不好。”
薔薇卻瞥了眼浮霜,抿了抿嘴角沒說話。
“他不是旁人。”浮霜卻道,“今兒便給傳話下去,到潤州後,就說顧寒之是我族兄。”
“哪兒有不同姓的族兄?”薔薇低聲輕喃了一句。
浮霜肆意的笑了:“我說是便是,不是也是。”
說罷,她執起茶,慢慢的飲著,思緒萬千。
她需要顧寒之,離了他,潤州局勢繁雜、魑魅如許,即便她兩世為人,算無遺策,也未必能保得了自身平安。可她也知道,即便自己再坦誠相待,都撇不開利用二字,顧寒之如此清逸飄渺的一個人,卻要被她拖累至凡塵權欲中去……
他不是眷戀紅塵利祿的人,自己欠了他的,卻又能拿什麽來還?
佛曰:前生五百次回眸,才換得今生一次擦肩。上輩子她和他緣淺,這輩子幾番相遇,卻似緣深。不知老天又有何安排……
芍藥薔薇兩人,見她臉上神色不愉,以為她是動了怒了,便不敢再提什麽男女大妨的事了。
車隊徐徐下了山坡,便進入了遂州城內。遂州城不大,原是個小村,後因睿王出戰江淮,此地為必經之路,為了調撥錢糧用度、休整馬匹,便從別處遷了人口,漸漸發展成了一座城。
送嫁車隊進了遂州,便霸了整條主街,浩浩****的車隊停靠在遂州最著名的齊嶽樓時,幾乎整個遂州城的人都跑出來看熱鬧。
人群指指點點的議論著,馬匹、車輛、甚至是仆婦們的模樣和衣裳對他們來說都是新奇的。騎都尉得了浮霜吩咐,卻也不敢揮鞭驅趕人群,隻帶著五百騎將車隊外圍擋了個結實。
芍藥薔薇等早帶人進了齊嶽樓,包下了整個酒樓,車隊上下共計近千號人酒樓根本住不下,大部分的下人還得宿在車上。齊嶽樓的掌櫃臉笑的如同開了花,往昔兵馬過境雖人數比這多,可卻是連吃帶搶的,他有時賺不了多少反要折進去不少,而麵前這送嫁車隊當不會如此行徑,自然是大生意上門了。
他帶著幾個小二,陪著笑臉跟在薔薇身後,按照她的指揮搬了屏風盆栽等物,在二層隔出了個隔間。齊嶽樓雖說是名店,可小城人寡,又哪裏有豫州大酒樓那般的包間呢?薔薇看了越發覺得不像樣子,又指派著他們換了桌椅,方才迎浮霜進來。
浮霜跨進店堂時,顧寒之跟著她身後,隻輕聲的說了句:“好麻煩。”
浮霜笑了,她初進王府的時候,也對如此做派很不習慣呢,不過久而久之便覺著自然了。
她在隔間內落座,打量了一番周遭,開口道:“規矩越多,越顯得與眾不同。其實你我都是一樣的人,隻是多了這規矩,旁人見了便自然而然的敬畏幾分。普天之下,沒有人比皇帝的規矩更多了,有人說正因為他是天子,所以規矩多,在我看來恰恰相反,是因為規矩多了,他才成了天子。”
顧寒之細細聽了她這話,覺出幾分味道來,不禁問道:“難道守規矩,卻是為了彰顯身份?”
浮霜搖搖頭:“隻有看不透的人才守規矩,因為無權、無勢,所以不得不守。真正厲害的是創立規矩,想怎麽做,便成了規矩、又或者根本沒有規矩,如此這般才是真尊貴了。”
“說得好!”顧寒之大讚,“我們峨眉山上卻沒有那許多規矩,想必是因為師父也參透了的緣故。”
“老神仙自然比我等看得通透。”浮霜淺笑著回答。說話間,薔薇等人已經布上了菜,因浮霜先前就吩咐過,倒也沒有弄的太過油膩,隻是一道山藥兔肉、一道香芹木耳、一道澆汁魚片、一道炒山菌,外加一海碗的白藕腔骨湯。顧寒之掃過一眼,心中詫異,這一桌子菜,到有三四樣是他愛吃的。他抬頭望向浮霜,卻見她點箸輕笑,心中不禁一暖,這究竟是湊巧呢?還是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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