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著世子爺妾室親手做的包子,聽著世子爺妾室唱的曲兒,定王府上下數百口人都覺著挺新鮮。
衛東鋆帶著元壽元吉回府的時候,見著的便是下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的場麵。
他命元壽去探問,片刻之後,元壽回來稟道:“都說是新任世子妃在擺下馬威,發落了兩儀居內的三位姨娘,命她們一個做包子、一個唱曲兒、一個撫琴。王爺已經發話了,兩儀居內各人諸事均由世子妃做主,王妃也不管這事,於是下人多嘴貪舌的便說開了。”
衛東鋆聞言,微微一愣,隨即問道:“姨娘?我屋裏有姨娘?”
元吉翻了個白眼,掰著手指頭數落:“哎呦我的爺啊!您老真是貴人多忘事,恒順九年抬的聶姨娘、二老爺恒順十年送的梅姨娘,還有就是去年才進門的汪姨娘。”
“是姨娘啊?我原當她們都是丫鬟呢!”衛東鋆撇了撇嘴,心道,若不然還是出去再玩兩天?此刻回院子肯定要被人哭訴討饒,委實鬧心。
女人間的事就是麻煩!
想想還是算了,若讓那豫州來的女人霸占他屋子久了,別鳩占鵲巢才是。
他快步飛奔著回了兩儀居,遠遠的便聽到一陣不著調的唱詞,聲音支離破碎,斷斷續續,簡直慘不忍聞。
“這是誰在號喪?”他忍不住扭頭問元吉。
“大概是梅姨娘吧?”元吉抓腦袋又補充了一句,“聽說當年她曾是京都梨園的名角兒。”
“名角就這樣?”衛東鋆摸摸鼻子,“照這麽說,元吉啊,你那嗓子也可以紅了。”
“承世子吉言!小的若有一天被世子厭棄了,就上街唱戲去!”元吉湊趣的回道。
卻不知這已經是第三日上午了,唱了兩天多,即便是天籟般的嗓子,那也是要變破鑼的。
進得院內,隻見天井的石桌前,汪玉卿筋疲力盡的劃拉著琴,梅司瓊斷斷續續如咽氣般的唱著曲,另有幾個粗壯的嬤嬤抱著棍子坐在一邊監督。
見衛東鋆來了,琴聲啞然而止,眾嬤嬤忙起身行禮。
梅司瓊一曲唱詞到了末尾,突然變調成一聲淒厲的世子爺,那中氣足的仿佛方才要咽氣的不是她一般。而汪玉卿則癱軟在地,血痕累累的手指攤開,隻垂著頭淚眼婆娑,端是委屈無限的模樣。
真是黃鶯泣血、白蓮沾塵,是個男人都不免心軟。
衛東鋆摸摸鼻子,轉頭衝元壽吩咐道:“給她們拿些梨水啊、香膏什麽的緩緩,等下再唱可得用心些。殺豬叫委實太難聽,那曲子也彈走了調,不知道的還當我院裏大白天在鬧鬼呢!”
元壽應承著去了。
梅氏汪氏聞言心下氣苦,原就知道世子不靠譜,沒想到竟是連一點同情心也無!
衛東鋆懶得和她們墨跡,穿過天井,打起簾子便進了正屋裏間。
屋裏沒人,衛東鋆掃視了一番,見**的被褥換了金鳳祥紋的;臨窗的案幾上筆墨都收了,卻放了張琴;屋子正中的八仙桌上插了個梅瓶,此刻梅花雖謝了,配上了株桃花,倒也十分嬌豔;最甚者,竟然在他擺放刀架和長弓的牆角,硬是擠進了一張梳妝台,半褪的口脂香粉、釵環珠佩擺了一桌,十分紮眼。
屋子還是他的那間屋子,東西也一件沒少,卻被那季浮霜亂添亂弄,搞得充滿了她的痕跡!
衛東鋆也不知道心中是個什麽滋味,隻暗暗覺得,自己今後的生活恐怕是要混亂了。
他和衣躺倒在**,枕著胳膊,心中煩躁。隱約間,一股淡淡的木蘭花香直衝他鼻端。他摸了摸鼻子,漸漸心中緩和下來,也罷,一個小丫頭而已,還不到十六歲吧?遠離故土,大老遠的來潤州充當細作,倒也是難為她了,且看她欲怎樣罷。
此時浮霜不在兩儀居,而是在王妃的玲瓏館裏問安。
玲瓏館裏並不隻有她一人,王妃武氏歪在榻上,斜枕著個枕頭,正和坐在跟前的毛氏說話。旁邊大丫鬟沉香在給她捏肩,秋露則在捶腿,又有數名二等丫鬟恭立於一旁。
衛東琳拉著二房的東蕊猜字謎,衛東渟和衛東芩則站在後麵邊嗑瓜子邊觀戰。
三房的東芷愛靜,隻拿了本書,縮在窗台邊看,而浮霜則中規中矩的坐在軟榻角頭,不做什麽,卻也不吭聲。
“……你們且住些日子再回廣陵不遲,王爺也說了,今年是個安穩年,到年底恐怕都不會有戰事。廣陵雖是重鎮,既有薛總兵在,也不怕出岔子,二弟和你不如在府裏待到清明過後再回去?省的屆時又要從廣陵趕過來拜祭宗廟呢。”武氏拉著毛氏的手勸道。
毛氏朗聲笑道:“嫂子留我,我自然是願意的。可我們老爺卻等不得,他來時便吩咐了,隻等東鋆大婚禮畢,就回去呢。”
武氏眼珠一轉,卻道:“我去和二弟說,又有什麽事這麽急?放著薛總兵坐鎮難道還不放心嗎?薛總兵是他手下的老人了,又是個能幹得力的,從來不會出岔子。二弟怎麽也是有身份的人,哪有諸事都要他去處置的道理?”
一旁浮霜聽到,心中一動。薛總兵,薛孝天,廣陵總兵,今年剛二十六歲,比毛氏足足小了八歲,迄今單身未娶。他原是馬販子出身,半道投了軍,因敢殺敢拚,一路扶搖直上被二老爺衛齊瑞看重,留在身邊當親隨,之後又升了廣陵總兵,衛齊瑞不在時便由他鎮守廣陵。
倒是個漢子,隻可惜英雄難過美人關……
浮霜偷瞥了眼毛氏,見毛氏聽聞武氏誇獎薛孝天,臉上不禁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
浮霜暗自歎息,好好的一對美人英雄,隻可惜不為世道所容,衛齊瑞常年隨定王出征,毛氏獨守空閨,便和留守的薛孝天有了首尾。兩人之間到不是沒有真愛,隻歎相識太晚。
上輩子鬧將出來的時候已是一年多以後了,記得此事沸沸揚揚傳的很凶,衛齊瑞原本不想張揚,隻尋了個名目要斬薛孝天的頭,沒成想毛氏不管不顧的衝到法場,抱著情郎兩廂落淚,薛孝天被斬後,她也自盡在當堂,消息才透露了出去,天下盡知。
男人就是這樣,衛齊瑞自己貪花好色,家裏除了正室毛氏,還有七房妻妾,外麵好像也有外室,卻容不得妻子紅杏出牆,這便是如今的世道倫常……
此刻聽聞武氏誇薛孝天,毛氏忙謙虛道:“薛總兵卻是個能幹的,我家老爺倒不是怕廣陵出事,卻是有私事要回去。”
“私事?”武氏道,“你們闔家都在潤州,他有什麽私事要回廣陵?”
毛氏略微有些難堪,她轉頭瞥了眼正笑鬧著的子女,方低聲道:“是個外室,快臨盆了,所以急著回去。”
武氏聞言皺了皺眉,斟酌片刻,沉聲道:“你怎麽能容得二弟在外設外室?這妻妾玩物,要養,也養在府裏,眼皮子底下方才規矩,怎麽能讓她在外獨大?豈不是沒有章法了不是?”
毛氏無所謂的聳聳肩:“我卻不愛煩這些,都是女人,何苦折騰。我沒精神頭與她們較真,在外麵倒好,眼不見為淨。”
浮霜心下暗笑:恐怕是心不在男人身上了,所以毫不在乎罷了。
“既然如此,就讓二弟一人回去便罷,你和孩子們留在潤州,過了節再回去,就說我說的,留你們在身邊舒坦幾日,免了來去路上顛簸。”武氏最終還是強留道。
毛氏想想隻得應了。
定下了這事,武氏方才注意到浮霜。
她衝著浮霜淡然一笑道:“怎麽不去和姐妹們玩?”
浮霜垂了頭道:“兒媳這是來盡孝的,又如何能自顧尋樂?”
武氏滿意的點了點頭,衝著毛氏說:“瞧見沒?是個懂禮數的,睿王爺教得好啊!這樣貌、這氣質、這教養……真真是無一處可挑!讓我這個做婆婆的都不落忍使喚,給了東鋆那混世魔王,算是白折了這孩子了。”
浮霜恭順的垂了頭:“母親謬讚了。”
武氏抬手她示意她近前,浮霜便起身,從腳頭行至武氏跟前站定。
武氏拉著她坐在榻沿上,笑問道:“兩儀居可住的慣?若有什麽吃的用的,盡管打發了人來和沉香要,莫委屈了自己。”
浮霜低頭答了聲是。
武氏又道:“還未見過東鋆吧?真是難為你了,我們家這逆子被他父王寵壞了,以後還得你多多包涵。”
浮霜沒回應,心想,衛東鋆半夜摸回府的事恐怕沒人知道吧?
武氏抬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詳了一番,衝毛氏笑道:“這孩子可憐見的,我看著都不忍,早就和王爺說,白給了東鋆那也是糟踐,若是換了東淳,又怎會如此?可王爺偏不聽,隻叫東淳代娶。如不是娘家遠,三日都該回門了,卻連夫婿的麵都沒瞧見過,可憐啊!”
浮霜心中冷笑,武氏這是給她上眼藥呢!
她一垂頭,擠出兩滴眼淚,做出淡淡的怨懟哽咽狀,武氏細細打量了,心中得意。
毛氏不便附和說衛東鋆的不是,隻得含糊的點頭笑了笑,沒有搭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