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氏去了後,浮霜方仰身躺下,可應錯過了覺頭,她倒也不困了,隻睜著眼睛望著床梁琢磨事。

芍藥給她拿薄被蓋上,又問要不要書看,她搖了搖頭。丁香倒了杯新茶,擱在幾子上,衝芍藥使了個眼色,便和薔薇去耳房忙活了。

鳩尾撥弄了會子香灰,覺著無事,便湊到床前,猶豫片刻忍不住低聲問道:“郡主,為何她犯了那麽大的錯,您還讓她管賬呢?”

浮霜笑了,這屋裏四個人恐怕也就這丫頭敢問。薔薇是被她罰怕了,再不敢多嘴的;芍藥原本就是個鋸嘴葫蘆,不是她吩咐,絕對不會開口;丁香也是老會做人,唯有鳩尾,天真的很,什麽都敢問。

“鳩尾啊,我給你說個故事吧?”她輕聲說道。

鳩尾、芍藥忙支起耳朵聽。

“話說百餘年前一個窮鄉僻壤的地方來了個新縣令。他一到這地頭便私加賦稅,又敲勒富戶,賺了不少的黑心錢。不過他誌在升官,倒不在發財,因此這些勒索來的銀子,他大半都用以鋪路修橋,增添政績,縣裏給他經營的不錯,原本窮苦的地方倒也有了聲息,很快由於政績斐然,他便被上峰提拔,調去了京都。

他走的那日,縣裏吹拉彈唱,各家都出來歡送。倒不是多感謝他,隻因他這一走,村民們便覺著苦日子到了頭。結果不久,又來了第二位縣令。這位縣令倒是個忠厚老實的,他按章辦事,從不多要子民一分錢。可如此一來,他的衙門也就窮得叮當響,沒錢維修道路,也沒錢設置縣學,村裏的境況竟一年不如一年。

你們說,如果換成你們是村民,你們到底愛戴那位縣老爺?”

鳩尾聞言愣住了,芍藥卻聽出幾分意思來。

浮霜笑道:“有時候事情不在於對錯,而在於好壞。對我有利的,這錯隻要不是太過,我都可以睜一眼閉一眼,所謂水清則無魚麽!可對我有害的,即便他沒犯錯,隻做砸了事,一樣是無能!”

“我明白了!”鳩尾燦爛一笑,“您仍舊用聶姨娘,就是因為她會賺錢?”

浮霜搖了搖頭:“不是。”她轉首望向床頂,“我依舊用她,隻因她有所求。”

“有所求?”鳩尾忍不住追問。

“她所求的無非是銀錢一事,這我給得起,也不吝於給,隻要她替我安頓好了府內雜務,這沒什麽了不起。可另兩位姨娘卻不然,梅氏所求的不在我,由不得我控製,而汪氏……卻好似無所求似的,令人難以捉摸!

這人啊,有所求便有弱點。我想要她服帖,光是打、罰都是沒用的,那隻會挑起更大的反彈,又或者暗地裏的捯飭,屆時隻怕會更麻煩。但隻要用她所求之事吊住了她,她便跑不出我的手掌心,現在她可能還是武氏王妃的人,但將來等她意識到我能給她什麽時,她遲早會成為我的人。”

說罷她逐個掃視屋裏的三個丫鬟,三人麵色各異。鳩尾臉上略帶迷茫,丁香卻是怔忪,薔薇則暗暗的點頭。浮霜一笑,心道雖不知你們中的哪一位是寂景齋的人,可這話我已經撂下了,你們自己想著辦吧。

她依著床沿閉上了眼睛,鳩尾還有些想不透的,見她這樣,卻知道她這是厭了,不想再說,便不追問了,隻反複琢磨:什麽叫所求不在郡主?什麽又是無所求……

接下來幾日過的平平靜靜,世子衛東鋆接連著沒回家,浮霜也趕早的去玲瓏館問安,每次武氏不是拉著毛氏說話,便是和李氏閑聊天,有幾回三人打牌,缺了一位,方叫浮霜坐下陪著了,倒也沒有旁的什麽事發生。

一晃一周過去,便到了寒食。

寒食是清明前的兩日,這一日府內灶上熄了火,吃的都是冷食,浮霜望著滿桌的柿子餅、涼麵等物,沒甚胃口,隻衝著芍藥問道:“隆吉錢莊送來的六萬多銀子可收好了?”

芍藥答道:“都收妥了,按您的吩咐,我存在了潤州最大的永昌、瑞福、德祥三處錢莊,開的都是據名銀票。”

“很好,”浮霜點頭讚道,“今後所有賬務上的事都經你手,且給我算清楚了,三個月和薔薇對一次帳。”

薔薇聞言,忙道:“郡主,我和芍藥對賬?對什麽賬?我不太懂呢!”

浮霜笑罵道:“不懂就要學,今後我名下的產業都由你負責,芍藥管賬,你管事,可不得學會了?”

薔薇聞言大喜,知道自己這是得了大差事了,她不知道那金子的事,可六萬多現銀卻是看在眼裏的,這銀子一到必定是要置產,今後偌大的攤子豈不都是她總領?那該是多風光多有臉麵的事啊?於是忙給浮霜道了個萬福謝恩。

浮霜又道:“既然讓你們管事,便不會虧待你們。今後除了府裏的月利銀子,你們倆各自從賬上每月支二十兩作薪酬,隻一件事,就是別給我捅婁子,年末尾賬我若發現了差錯,你們就自己看著辦吧。”

兩人忙又道不敢。

丁香鳩尾兩人看著眼熱,卻又不好說。

卻又聽浮霜道:“丁香負責所有對外的人情禮送,每月也可向芍藥額外領取十兩銀子的貼補,鳩尾你先跟著薔薇學,有事你們倆商量著辦,不過以薔薇為主你為輔,實在處置不來,再報給我知道。你也領十兩銀子的貼補。你們都給我記住,我的人待遇都是最優的,可做事也得最細致妥帖,別打量著你們是陪嫁來的便高人一等,做不好我隨時都可調換。”

她這一通安排,管賬的芍藥和管事的薔薇相互牽製了,薔薇又和副手鳩尾相互牽製,丁香管送禮,又與管賬的芍藥牽製,初看起來沒什麽,細裏卻是有監督有對照,即便她們四人中有季景齋的心腹,也玩不了什麽花樣來。

一番恩威並重,四人謹心領了。浮霜便衝著丁香問:“吳先生那兒可送錢來了?”

丁香愣了下,抬眼望向芍藥。

芍藥忙回道:“吳先生昨夜打發人來了,說是豫州老王爺那兒沒來得及回信,郡主要是用的急,他先湊了三千兩送來,等過幾天還有一萬多,讓郡主先使著,別嫌少。”

浮霜暗自冷笑,吳進珅這是根本沒給蜀中去信吧?卻又怕她給王爺寫信說漏了此事,所以巴巴的左挪右借的湊了來,可是不容易了。

也就這樣吧,真要榨幹了他,後麵就不好玩了。

她轉臉對丁香道:“這銀子你從芍藥那兒領了,給我列出明細規格來,清明過後,府內諸人從上到下我都要打點,也算是我來潤州的頭一回賞賜。”

丁香忙應了去。

交代完事情,浮霜推了飯食,起身道:“不吃了,我們出去用膳,就留話說采買明日的東西。”

於是一通籌備,片刻之後便帶著丫鬟們出了府門。

因是清明前夕,不少人都要出城踏青,街上人還挺多。看相算命的隨處吆喝,茶館門口的苦力們正赤著腳拿大茶碗喝茶,刀剪攤、冷麵鋪子、還有各類雜貨攤位上叫嚷聲不斷。

李家紙馬鋪前生意最好,白紙錢、紙馬紙轎、紮的草人兒數這裏的最便宜,隊伍都已經排到街尾去了,又有不少挑著攤子沿街叫賣冥紙冥幣的,亂糟糟、熱鬧鬧,川流不斷。

浮霜一行人前有丫鬟後有隨從,浩浩****的十來個人,較為紮眼,她也不顧周圍人瞧看,逐個的攤位挑拈過去,很是有興趣。足逛了有小半個時辰,才感覺到肚餓,卻沒去酒樓,隻叫丁香去定了飯食,送到升來客棧。

客棧後院,顧寒之正在拜祭。自製的台子就設在桃花樹下,供著父母和姐姐的牌位。浮霜站在院門口,靜靜的瞧著他拜完,方才踏入了院內。

“你來了?”他起身笑道。

浮霜點點頭:“後日府中祭祖,恐不得出來,所以今日便來請你吃頓寒食,也算是應景過個節。”

顧寒之笑道:“甚好,我正有事和你商量呢。”

“哦?這麽巧?”浮霜在芍藥等人搬來的椅子上坐下,兩人就在院中桃花樹旁設了個席。

“我離開蜀中,原是想回青州祭祖的,當年大師兄救了我,便替我把父母和姐姐的墳遷回了青州,已經好久沒回去拜祭過了。此番改道來了潤州,清明前又諸事繁多,便沒提。如今事也暫時了了,所以想著若是節後無要緊事,我便回青州一趟。”

浮霜忙道:“那是!那是!是我耽擱了你。”

顧寒之笑了笑:“什麽耽擱不耽擱,我也不是每年都能回去祭祀的,沒出師前,數年都不得下峨眉,還不是就在自己屋了祭拜了事?”

說著他湊前在浮霜耳邊低語:“院子你還長包著,派個丫鬟來看顧,別讓旁人進出,就說給我看東西,以防樹下金子有失。”

浮霜點頭應了,隨口便指派了三個小丫鬟住進來管灑掃,接著又道:“祭祖是大事,可需要帶東西?”

她其實是想問要不要修墳重砌,需要不需要銀子,卻知道顧寒之的脾性,不好明了說。

顧寒之也聽懂了她的意思,知道她好心,忙道:“不用,我這些年也攢了不少體積,下山時師父給的盤纏也足,夠修繕了。”

“卻不是為了你,隻是為了令尊令堂,我倒是想盡份心。”浮霜堅持道。

顧寒之搖頭道:“這是自家子嗣的分內事,卻不容叨擾。”

浮霜見他堅持不肯,便道:“那就帶上一千兩銀子,在青州最好的寺廟替我給令尊令堂寄個香火錢。”

她這不是修墳,卻是代為祈願,顧寒之不好辭卻,隻得謝領了。浮霜便安排芍藥即刻回府去取。

說話間席麵送了來,點的都是冷食,卻做得甚為精致。兩人對坐著吃了,抬眼看顧間,顧寒之頗為留戀,浮霜假作不知。

顧寒之說不出自己此番是什麽心情,原本打定北上歸鄉的念頭,在見到浮霜那一刻起便慢慢消融,點點潰散。其實算起來也去不了多久,快馬來回往返不過月餘,可他偏生還未走就揪心了起來。

浮霜隻覺得他老打量自己,神情莫辯,心道他是放心不下她吧?於是也不吭聲,不回視,隻當未察覺。自己因為大計,已經欠了他很多了,總不能連他返鄉祭祖都攔了不是?不過是月餘的功夫,一眨眼也就過去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