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芍藥薔薇等收了東西,下人們也自用了飯,浮霜便邀寒之去湖邊踏青。

潤州東麵海西臨湖,除了南北兩地陸徑,幾乎都是環水圍繞,而西麵的澄湖便位於城西十裏地。

芍藥回府拿了銀票,帶了車轎和馬匹來,一行人便離了客棧,出城往澄湖行去。

一路上浮霜坐在轎子裏,沒有察覺,騎馬的顧寒之卻看見不少人車轎都逆著方向往回走,不禁有些奇怪。

此際正是清明踏青時節,天氣又好,怎麽剛過正午,往河邊去的人都回城了呢?

直到近了湖郊,方才知道原委,原來數千騎隊正在湖泊開賽,將這兒圍了個水泄不通。湖上的花船畫舫都被趕了個一幹二淨,周圍跑馬揚灰,岸邊新出的嫩綠被踏了個幹淨,那兒還有青可言?

全身覆甲的鐵騎,沿著偌大的澄湖兜圈子,遠處湖邊傳來粗狂的叫嚷和哄笑,時不時的還有幾隻鳥禽從中飛出,有的飛到半空便被射中,飆著血兜頭栽下去,又引發哄笑連連。

他們是在射柳,浮霜下了轎隻撇了一眼便心知肚明了。清明節前射柳是習俗,原是站在百步外射穿柳葉為勝,後為了添彩頭,變成了將鳥雀放在葫蘆裏,吊在樹上射,射中繩子墜下葫蘆,以鳥雀飛的高低論輸贏,也算是清新文雅之事。

可如今這些人比試起來卻不按習俗,那些鳥雀從葫蘆裏飛出,騎手們為了爭勝便相互射鳥,常有一隻不足巴掌大的鳥,身中數箭倒地而亡,真是慘不忍睹,毫無風雅可言!

如此做派,這潤州城除了瘋子衛東鋆的人,隻怕不會有旁人!

真是的,好端端的怎麽在這兒又遇到了他?

幾個丫鬟都不忍再看,顧寒之也皺起了眉。卻見遠處一騎飛馳而來,上麵騎手叫道:“世子爺在此練兵,閑雜人等退避!”

浮霜卻仰起頭,大刺刺的朗聲道:“那就轉告他,他練他的兵,我賞我的景!”

卻說湖邊人堆裏,衛東鋆跨坐在岸邊礁石上,嘴裏咬著根柳枝,隻盯著比賽的人揮拳喊好。數百騎全副披掛的騎手排成五人列,繞著回字形從一條橫線前掠過,調頭的時候齊身拉弓搭箭,射向柳樹上的葫蘆。眾葫蘆噗噗墜地,其中的鳥雀又被後一排的騎手們射中,若有能掙脫飛高的,負責射鳥的一排騎手便要被罰,繞湖奔馳一個時辰的時間。

這便是衛東鋆今個想出的新賽法,眾鐵騎倒也習慣了,世子爺變著花樣改比賽規則,難度高低且不說,倒是有幾分新奇。

突然一騎穿越人群而來,齊刷刷的羽箭從他頭頂射過,隻見他俯身、側翻、斜掛馬腹,箭箭落空,毫發無損,引來一陣喝彩叫好聲。

那騎行至衛東鋆跟前停下,稟告說:“東麵來一女子,我都宣了世子爺練兵,她卻說什麽‘他練他的兵,我賞我的景’。”

眾人皆笑:“此處除了老爺們和鳥,還有什麽景?”

那鳥字拖的極長,懂行的人都知道不是說天上飛的。

衛東鋆也咧嘴笑了,可笑道一半,心中一動,又問:“那女子什麽模樣?”

騎手道:“戴了鬥笠,屬下沒瞧清,不過身邊的四個丫鬟容色甚好,比花街的女娘還要俊呢!”

這話又引來一陣哄笑。

一聽四個丫鬟,衛東鋆心知是誰了,他衝著元吉努努嘴,問道:“你說,她怎麽來了?”

元吉苦著臉瞥了眼哥哥元壽,他很想說:我的爺哎!您都不知道我怎麽知道?她可是您媳婦!但終究還是忍住了,口中隻回道:“許是因為今日過節?不都說踏青就要來澄湖畔的嗎?”

衛東鋆摸摸鼻子:“我怎麽不知道有這麽個習俗?”

元吉翻了個白眼,心道您真不知道?莫非今兒拉隊來這兒操練,不是成心要攪合的潤州人過不好節?

衛東鋆沉吟片刻,站起身道:“走,出去瞧瞧!”說著便又衝騎手們道,“你們自己練,自覺點。”

眾人皆應了,他帶著元壽元吉便走出了人群。

卻見湖東側,遠遠的浮霜等人已經挑了個景致頗好的位置停下了,繞湖跑的馬隊從那兒經過時都繞了個大圈,速度也放慢了不少,有幾個甚至故意勒住了馬,一邊看新鮮,一邊跟隊。

他縱馬上前,遠遠的便喝道:“看什麽看?被罰的不夠是不?”

瞬間圍觀的馬隊嗤笑著一哄而散。

行得近前,衛東鋆見浮霜身邊跟著個眼生的俊俏男子,便忍不住又問元吉:“那人是誰?”

元吉忙道:“聽說是世子妃族兄,名叫顧寒之,住在潤州城升來客棧,世子妃平時無事,常去客棧與他會麵。”他得意的說完自己的查探結果,原想著能得世子爺一聲誇獎,卻不妨被衛東鋆拍了下腦袋。

“怎麽不早來報我?”東鋆道。

不是您說隨便世子妃行事,不用管她的嗎?元吉摸摸頭,心下委屈的緊。

衛東鋆定定的望著顧寒之,姓顧的族兄?他心裏莫名泛出淡淡的不悅。

抬眼細看,卻見顧寒之腰間佩劍,卻不是鑲金壤玉,劍鞘隻有五成新,啟口毛了邊,看樣子定是常用的。再仔細留意,見他右手繭子深厚,左手也有薄繭,平時練劍必然勤勉,且是能雙手同展之輩,豈是庸手?

分明是個劍客!身手恐怕還不低,如何會與那丫頭成了‘族兄’?

顧寒之此刻也看見了衛東鋆。

見他身上的盔甲半新不舊,還帶著泥,頭發淩亂的可以插草,還故意歪紮著十分不成樣子。眉眼倒是挺犀利,有股子桀驁不馴的味道,可這樣子也太……肮髒了!

這就是浮霜的夫婿?她執意要扶持的定王世子?哪一點有上位者的氣度?值得浮霜傾力相助?

一瞬間他隻覺得胸中氣悶,打量衛東鋆的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

衛東鋆微微一愣,隨即問元吉:“他瞪著我幹嘛?我身上哪點不妥嗎?”

元吉忙道:“哪有不妥,都妥的很那!世子氣勢勃發、英姿颯爽、風度翩翩、容光煥發、身姿矯捷……”

衛東鋆喊了聲停,掏掏耳朵,轉頭衝元壽道:“你弟弟最近怎麽越來越貧嘴了?”

元壽笑道:“恐還是年歲小的緣故,世子莫怪。”

元吉在旁翻了個白眼,年歲小?我們哥倆不是雙胞胎嗎?

說話間已經走到了近前,衛東鋆拱手行禮道:“潤州衛東鋆,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青州顧寒之。”寒之冷聲答道。

青州?還族兄?衛東鋆心中一動。

“不知閣下與拙荊是……”衛東鋆直截了當的問道。

拙荊?浮霜聞言眼睛都瞪圓了,不是不願娶她,各自互不幹涉的嗎?這貨在外麵到挺會說的!還拙荊?但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當麵駁衛東鋆的麵子,隻不吭聲,別過頭望向湖麵。

顧寒之也越發冷漠了:“我與浮霜是摯友。”他說不出族兄的謊,隻斬釘截鐵的申明,還特意強調了浮霜二字。

元吉湊到衛東鋆耳邊,低聲道:“都喊閨名了哎。”

“閉嘴!”衛東鋆嗬斥了他一聲。

這話浮霜沒聽到,顧寒之的耳力卻聽的一清二楚,心中不禁有些悔意,生怕因此給浮霜招了什麽禍。

浮霜卻調轉身,大大方方的道:“寒之幾番救我性命,是我季浮霜的恩人,也堪稱摯友。這事我誰都不瞞,用不著你們交頭接耳的。”

元吉被她說紅了臉,卻不敢回嘴。

衛東鋆忙笑道:“哪有交頭接耳?不過是好奇罷了,既然是恩公……”

浮霜搶白道:“恩不恩也是他與我的事,與你無關,恩公什麽的就不勞世子掛在嘴上了。”

衛東鋆一窒,摸摸鼻子,倒也未生氣,隻笑著衝顧寒之道:“顧公子來潤州多久了?在何處落腳?各處好玩的地方可都去過了?”話說的熱情,語氣倒像是要盡地主之宜。

顧寒之雖看他不順眼,但所謂抬手不打笑臉人,他倒不好說什麽了,隻道:“送浮霜嫁來潤州,我便覺得此處地靈人傑,有在此落戶的打算。明日準備啟程回青州,將家事處理好,便遷來此處。”

他的話說的很明白:可不是來潤州做客的,是準備落戶呢!

顧寒之冷冷淡淡,衛東鋆笑臉迎人,兩人的目光卻交織在一處,卻是灼灼生光,相互較起勁來。

浮霜沒注意到兩人的暗潮洶湧,她忙於指揮丫鬟們將帶來的東西在湖泊布置上,長桌、幾凳、上置薄酒香茶,又有下酒的炸果子、花生、芸豆等物若幹。

遠處雲山秀水、近處垂柳迢迢、又有涼風習習、柳絮如雪,真是妙不可言。

浮霜在桌前坐定,拿起兩個杯子斟上酒,遞了一杯與顧寒之道:“我量小,且先陪你飲一杯,之後便換茶水了。”那模樣就似乎衛東鋆不存在似地。

顧寒之接過酒杯,兩人一碰,剛要飲,卻聽衛東鋆插進來道:“也容我叨擾幾杯啊。”說完也不等允許,便從薔薇手中搶過一杯子,自己倒上酒。

浮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覺得十分礙眼,這家夥什麽意思?不是練兵嗎?他自練他的好了,來這裏岔什麽呢?又不是貪幾口酒喝?

顧寒之原不想理他,卻不妨衛東鋆突然道:“怎你的酒杯比我的小一輪呢?莫非是酒量欠佳?”

他這話卻激起了寒之的性子,寒之性子雖清冷,可此際在浮霜麵前,又如何能輸了他?即便是飲酒小事,他也是定不能落後的。於是他一口幹盡了,朗聲道:“換大杯!”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