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膠著,兩人就這麽幹耗著,誰也不願先走,直到顏饒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顏饒拿起手機瞟了一眼,當著陸郡的麵,氣定神閑地接了起來,"喂?到家了?"

陸郡的呼吸逐漸急促,恨不得耳朵貼過去聽清來電的是否是聶斐然。

可是這個節骨眼上,不是聶斐然又會是誰。

"哎,我還在路上,交警堵前麵查酒駕呢,有點兒堵,沒事兒——"顏饒笑吟吟地應和道,"早點睡吧,行,我有數,你也是,下次約,代我跟筠筠說晚安。"

他的語氣輕鬆愉快,甚至藏著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甜蜜,陸郡沉默地聽著,結合整晚發生的事,不難猜出來電的一方說了什麽。

因為以前他出差時,聶斐然也是這麽在睡前跟他打電話,溫柔又細致地關心他,有時還會開會兒視頻,互相說晚安,然後叮囑他照顧好自己。

而現在,一切都變了。

都不屬於他。

屬於旁邊這個小他快十歲的男人。

他出神地想著,那邊顏饒收了線,轉過頭看著他,臉上的笑意已經收得幹幹淨淨,隻是平靜又坦誠地說:"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我也不介意,但他有接受別人示好和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恕我直言,你不該像剛才那樣對他。"

原來是先禮後兵。

畢竟顏饒何等人精——

話未說全,卻又逐一點破,陸郡一時招架不住,險些就要打破維持許久的表麵禮貌。

這種時候,誰先發火就輸了。

所以他攥緊了拳頭,忍耐地錯開目光,留給顏饒一個冷酷又漠然的側影,"這是我的家事,要怎麽做還不需要顏先生一個外人來教我。"

"家事?"然而顏饒已經嗅到對方未戰先敗的氣息,也不惱,淡淡一笑,"陸總現在有點虛張聲勢的意思,怎麽?後悔了?"

陸郡一句也聽不下去了,開始發動車子要離開,顏饒卻不著急,低笑一聲,不疾不徐地拋給他一個分量很重的問題——

"你不該來打擾他的,"他說,"現在筠筠不懂事,等她以後懂事了,你想她怎麽看你們?怎麽看你?"

這不是宣戰,而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隻差開口告訴陸郡我會代替你當一個好丈夫和好爸爸。

可那一刻,陸郡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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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兩點,陸郡心灰意冷地駕車回到家,他也想聶斐然打電話問他是否安全抵達,但聶斐然沒有。

而鬼使神差地,他主動打開了通訊簿,撥了通話,不過聶斐然沒有接。

其實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麽,隻是想要聽聽聶斐然的聲音,或者他可以道歉。

可再打,聶斐然迅速地關了手機。

他腦子亂著,去地下室拿了酒,然後回到客廳,無精打采地倒在沙發上,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

腰下麵硌著什麽東西,他伸手抽出來,是聶筠扔在沙發上的小兔子布偶。

看來還是不喜歡呀。

唉。

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在那一刻,想到這一晚發生的事,他突然很孬種地哭了出來。

一年的付出,其實什麽也沒改變——

因為不僅錯得離譜,也錯過太多,太多了。

-

第二天他沒起床,一直躺著,好像整個人的精神都被抽空了,又回到分開後那黑暗的三年裏。

阿姨來敲門幾次都沒有應,最後擔憂,打電話給他助理,助理大概有了處理經驗,先謹慎地聯係了陽霖。

陽霖剛好在國內,一聽就知道這人狀態又出現反複,於是直接飛到寰市,去他家後,一點不給他留麵子,開了門就把他從**拖起來。

"怎麽回事?又犯病了?來說說,哥哥開導開導你。"

陸郡胡子拉碴地站在水池邊刷牙,看了一眼鏡子裏映出好友的身影,聲音沙啞地說,"我不知道還要不要往前走了。"

"說人話。"

"他好像有情況了,一個公司的。"

"真?"陽霖的驚訝隻持續了五秒,轉而又開口道,"其實也正常……四年了嘛。"

"下個月,五年。"

這一年多,陸郡又搬公司又查這查那,陽霖再沒心沒肺也知道他心裏那點打算,但這會兒,看著他窩囊的樣子,決定這次不要他再這麽跟自己較勁下去。

沒結婚前多麽瀟灑一個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結了婚後卻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陸郡,我真是後悔沒有早點罵醒你,"陽霖歎了口氣,心直口快地問:"你他媽演什麽苦情戲男主?這麽久了,他已經有自己的生活了,結果你還在這兒要死要活個沒完,何必呢?"

陸郡攏攏睡袍,垂著眼坐在沙發上,抬眼看了看陽霖,"有煙嗎?"

"不是早戒了?"陽霖說著,還是掏出煙盒和打火機扔他腿上,"你總笑我多情,我看你才是個情種,不是我說,放過聶斐然吧,也放過你自己……"

聞言,陸郡顫抖著手想要點煙,陽霖劈手奪過打火機,穩穩湊到他嘴邊,快刀斬亂麻地勸他,"你清醒一點,如果他已經move on了,你……唉,也去見一見新的人,不求什麽結果,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不要這幅萎靡樣子,越活越倒退,以前孑然一身無牽無掛,那現在,怎麽也是當爸爸的人了……"

陸郡痛苦地閉上眼,不懂為什麽所有人對他都是同一套說辭。

但他又知道,陽霖沒說錯,甚至那個顏饒也沒說錯。

一個耽於過去的人,情緒不穩定的人,變態渴望親密的人,怎麽配得上善良又堅韌的聶斐然,又怎麽能當一個讓孩子真心親近的爸爸。

他從沒有這樣過,但顏饒的出現讓他感到的不僅僅是危機,而是自卑。

竟然是自卑。

他無法接受,卻又忍不住把自己貶得一無是處。

-

陽霖走後,他繼續胡思亂想,最後痛苦到又開始喝酒。

晚上,陸毓打電話來,張口就跟他說遊邇集團的鬱家,最小的兒子鬱禾,如何優秀,如何懂事,要他無論如何抽出時間見一麵。

但電話接通後他隻是聽著,沒有應答,陸毓不知道他當下什麽狀態,以為他又在打遊擊戰,"你不要嫌爺爺煩,跟你好好說了幾次你算算?"

陸郡根本想不通是什麽讓對方這麽鍥而不舍,過去一個月,托共同的朋友,托生意上的合作夥伴,拒絕了若幹次,最後有本事把陸毓也搬來當說客。

"你要養孩子還是什麽我都不管你,但你總得見見吧?啊?不說別的,爺爺問你,你去寰市一年,有什麽結果?"

講到這裏,陸郡終於忍不住笑了。

不過笑得比哭還難看。

他一口喝光杯中殘餘的酒,身子朝後仰在沙發上,看著光禿禿的天花板,自暴自棄地張口胡謅:"好啊,見吧,今天?明天?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