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孕以後聶斐然一直滴酒不沾,習慣延續到現在,突然放縱一次,後勁慢慢上來後才感到難以招架。

在路上的時候還不覺得,因為注意力早被陸郡奪得一點不剩,雖然閉眼假寐,實則清醒白醒,隻想著時隔幾年,再梗著脖子跟他實實在在地吵這麽一架,簡直像開閘泄洪,一切來得又急又莽,回憶和情緒攪在一起,撞在胸口上火辣辣地疼,半天還平靜不下來。

他本可以忍住不說話,甚至上車前也確實是那麽打算的,可陸郡三言兩語,又把矛盾拉回到難以忽略的問題本質,且他越是沉默,陸郡越是步步緊逼。

什麽都在釋放——憤怒,嫉妒,不甘,屈辱,簡直快要把車頂都掀翻,唯獨他壓抑在心底的迷茫和痛苦,無人過問,過了那麽久,還是一樣的多,一樣的滿,不見消減分毫。

而諷刺的是,他對陸郡發了火,卻不得不承認:陸郡的態度讓他很難受,但他的回應同樣糟糕透頂。

互相傷害和攻擊,直接跨過對方的情感訴求去談論矛盾本身,這些從來都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也是遠走他鄉那幾年間他早早想明白的事。

可他又懂,他單方麵地想明白並沒有用。

從來都沒有。

他們兩個,隻要有一個改不掉過去的爛脾氣,就永遠沒辦法心平氣和地湊在一起。

而談愛已經太過奢侈,聶斐然想都不敢想,更沒勇氣把自己放在值得被愛的位置。

因為無論他還是陸郡,都已被那段失敗的婚姻磨得失去了正常表達情感的能力,他罵陸郡多管閑事的同時,也知道這樣的自己不對方高尚多少,同樣像個輕飄飄的笑話。

而時至今日更甚,不過因為孩子才勉強麵對對方。

事實就是,即使他願意伸出雙手,恐怕也不知從哪裏開始可以幫助彼此重新回到以前的狀態,不提他在明處,對方在暗處。

在聶斐然這裏,這場爭吵隻是又一次證明了,在用感情規則約束他人而自己置身其外這件事上,陸郡已經徹底輸光,甚至是透支著他的耐心。

無解。

總是過後才後悔,但下一次依舊會如此循環。

可能他們兩個注定不會有好的結局。

聶斐然總這麽想。

因為但凡有更好的辦法,也不會從一步步從熾熱走向關係的崩壞,更不會過成現在這幅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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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小區後,聶斐然氣還沒理順,客套都客套不出來,一言不發地抱著熟睡的女兒摸回家,邊爬樓邊暗自埋怨自己當初怎麽想不開租了最高層的房子。

樓道的聲控燈時好時壞,夜深了,他也不好製造出太大響動,影響幾戶鄰居休息,所以盡量輕手輕腳,還得照顧著懷裏的小人不被擾了美夢。

好不容易把鑰匙懟進鎖孔,他終於鬆了口氣。

窗台前的風鈴被風吹得發出細碎聲響,門開後,一股清淡的香氣撲麵而來。陽台上多了一盆花,是上次同事做客時帶來的禮物,據說隻在夜裏開,他還沒仔細查過叫什麽。

無論如何,不管這個晚上的經曆多麽曲折和不愉快,總算到家了,一切回歸原位,隻有他和女兒。

還是待在家裏好。

不僅心累,身體也累,進入熟悉的環境後,緊繃的神經終於短暫鬆弛下來,門一鎖上,紛紛擾擾也被隔離在外,像關閉無止盡的桌麵彈窗,他一邊摸索著開燈,一邊強製自己不要再想那張翻來覆去出現在腦海中的臉。

他幾乎強撐著才把聶筠送到次臥的小床安頓好,酒精加持下,腦子愈發昏昏沉沉起來,一旦放鬆精神,馬上就倦得厲害。

所以臉也沒洗,踉踉蹌蹌地回到自己臥室,一頭撲到枕頭上,被子都懶得掀,打算就這麽睡去。

天塌下來也明天再說吧。

但壓在手臂下的手機突然振了一下,又振了一下,他以為陸郡還在沒完沒了地鑽牛角尖,不得已,把自己翻了個麵,半眯著眼掏出來看了看,結果是顏饒問他是否到家。

明明約好一起舉杯慶祝久違的"單身之夜",最後卻還是圓規似的,變成了大半夜陪他去接孩子,還得受著陸郡莫名其妙的撲克臉,於情於理他也該道謝。

聶斐然呆了幾秒,試圖編輯消息,但人已經半隻腳踏進了睡眠狀態,讓手機砸了兩次臉後,手指也開始不停使喚,打字是沒法打字,所以慢吞吞地回了電話。

無奈意識和瞌睡蟲已經作起了激烈鬥爭,所以電話接通後,顛三倒四地,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講些什麽,聽見顏饒說什麽酒駕,之後就徹底斷片,隨意應答幾句,甚至忘了是誰先掛斷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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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聶斐然被鼻子上的癢意喚醒,半夢半醒間,感到有什麽觸須似的東西落在鼻尖,癢酥酥的,讓人忍不住想打噴嚏。

最邪門的是,他怎麽偏頭避開,那條觸須就跟著搭到哪一邊,靈活極了,仿佛能預判他的預判。

"爸爸?"

他夢見自己手握寶劍,正準備與一隻體型龐大的甲蟲決鬥,但女兒嫩生生地叫他一聲,瞬間把他拉回現實。

無論身處何地,這個聲音總是能讓他第一時間打起精神振作起來,像是一種本能。

聶斐然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小獅子玩偶圓墩墩的屁股,而聶筠不知什麽時候跑到他**,拱著身子半趴在枕頭邊,正捏著小獅子的尾巴一下下掃他的眼皮和鼻尖。

好嘛,哪有什麽大甲蟲,隻有這隻叫他起床的小跟屁蟲。

"小調皮。"他用食指輕輕點點小朋友的腦門,伸了個懶腰。

見他醒了,聶筠皺皺鼻子,做出嫌棄的小表情,小手湊在臉頰邊,假意扇扇風:"爸爸,你臭臭的。"

難得收到來自女兒的嫌棄,聶斐然不好意思極了,摟著她坐起來,看到陽光已經照在衣櫃上,意識到時間已經不早,而自己昨晚連睡衣也沒換就睡了。

簡直像做了一場不該屬於他的夢。

他一邊從**下去,找了拖鞋套上,一邊歉疚道:"爸爸昨晚到家有點累,忘記調鬧鍾了,是不是餓了寶貝?怎麽不早點叫爸爸?"

幸好是周日,他撿起被子上的手機,發現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了,於是順手搭在充電台上,趕緊牽著女兒去廚房找吃的。

聶筠挑了半天,最後指著顏色最鮮豔的一個盒子,指示:"牛奶甜甜圈。"

"那個叫甜麥圈寶寶。"

倒是省事,聶斐然哄她先坐好,把牛奶碗放進微波爐後,抬手去拿櫃子裏的糖罐,一邊又想起前一晚的事,猶豫要不要一會兒給陸郡打個電話。

然而思前想後,實在不知怎麽開口。

不是以前了,有的話能說,但僅限說了就過,還得窩窩囊囊地借酒壯膽,平日裏還是得小小心心地把爪子收好。

這會兒如果繼續昨晚的話題,一沒意義,二顯得大題小做,要是惹得雙方不開心,繼續吵沒吵完的架,反倒搞得人進退兩難,可能連之前的平衡也維持不了,受傷的是剛做好準備要接受陸郡的女兒。

聶斐然一提陸郡腦子就亂,不敢承認是因為還在乎才這樣瞻前顧後,所以一會兒想東一會兒想西,最後決定還是等下周陸郡來接孩子的時候,看情況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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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班,他一早有兩個會,會議結束還得跟集團總部遠程對接最近一個項目的進度,忙得腳不沾地。

而同一辦公室的顏饒,從打卡開始就沒出現,因為他們部門本身工作方式彈性,三不五時就要外出,所以整個早上,聶斐然回辦公司兩趟拿東西都沒見人。

直到十二點半,他收拾桌子準備去吃午餐,顏饒才風塵仆仆地回來了。

"喲,大忙人,吃了麽?"聶斐然順口問。

顏饒去參加當地某公益機構的媒體會,坐了一早上,這會兒總算能喘口氣,褪下腕上綁了很久的工作號碼牌,麻利地把手頭的文件袋鎖進辦公桌下邊的櫃子,抬頭:"還沒,你?"

"去吃SENKA那家日料吧?"聶斐然想還個人情,臨時改變計劃,"我請客。"

"這麽好?那我也回來得太是時候了,"顏饒隨和得很,嘿嘿一笑,又想起什麽似地,拉開辦公桌另一半抽屜,在一堆票據裏翻找起來,"李總上次給了倆券,剛好一起用了。"

他那抽屜跟百寶箱似的,各種企業贈券和門票,收到的,要發出去的,應有盡有,聶斐然忍不住開他玩笑,"給我省錢啊?你這也太賢惠了。"

兩人均沒提周六晚上的事,一路討論著這周的工作計劃,步行去了隔壁商場。

寰市一共沒幾家日料店,那家店在商場頂層,價格雖略高,勝在食材新鮮實在,所以一直挺熱門,有時公司會給他們打包壽司當下午茶,聶斐然記得顏饒喜歡海膽。

即使是工作日的中午,店裏也坐滿了人,看穿著打扮,幾乎都是附近的上班族,還有人電腦放在桌麵上爭分奪秒地趕工,而經過店外落地窗時,顏饒看了一眼,慶幸道:"幸好出發前打了電話留座。"

他們被安排進半封閉的包廂,有些趕時間,所以沒點製作流程太繁瑣的菜,分別要了鰻魚定食和海膽定食。

等菜上來時,顏饒自己倒了茶給他,而聶斐然自然而然地開口,問起那天酒駕是怎麽回事。

就在這時,前邊一個包廂的布簾被掀開,進來一個挺清秀的男孩子,看起來有什麽重要約會,穿得很正式,舉手投足都透露著精致,一副養尊處優的樣子。

這家店的隔斷做得不算很徹底,和紙推門本身材質輕薄,加上兩邊隻放了枯山水造景,導致隔音效果如同虛設,所以相鄰位置很容易就看光對麵的情況。

聶斐然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見對方握著手機,食指上還勾著一串車鑰匙,正低頭認真地在打字,邊打邊心不在焉地走到背對他的位置坐下,之後也沒點餐,好像在等人。

他收回目光,聽顏饒說到那天晚上回去以後,幾個同事一起喝到後半夜才散。

"你不吃生食是不是?"上菜以後,顏饒盯著他盤子裏的蒲燒鰻魚,細心地問:"上次大家一起吃壽司,我看生魚片你一口沒碰。"

"也不是不吃,不太喜歡,加上有海鮮過敏史,怕起疹子麻煩,幹脆不試了,熟的會好一點。"

"那筠筠呢?她也過敏?"

"嗯……她倒好像沒有,小饞貓一個,可喜歡吃魚片和蝦餅了,"聶斐然撐著下巴,思考道,"這個不會遺傳吧?"

就算遺傳,陸郡是沒有過敏的,而且陸郡也喜歡吃蝦,所以……

他沒說出來,但不自覺地在心裏起了推斷,想到一半,被自己頻繁且無厘頭的走神嚇了一跳,趕緊打起精神,專心聽顏饒又說了什麽。

就在這時,對麵的門再次被推開,布簾一掀,先出現的是服務生,而緊隨其後,陸郡走了進來。

當然,在聶斐然看到他的同時,他也看到了聶斐然。

不知道為什麽,跟那個男孩相比,他穿得很隨意,好像周一也不需要上班,臉色還是一樣的冷淡,隻多了幾分世故的從容與倜儻,讓人猜不出此時出現在這裏的目的,但對聶斐然來講,是有些陌生的樣子。

什麽叫冤家路窄,寰市果然巴掌大。

陸郡是什麽表情聶斐然沒細看,隻是心跳得飛快,匆匆掃一眼就轉開了目光,臉頰也騰地燒了起來。

果真酒壯慫人膽,那天晚上在車裏,借著顏饒一通發揮,這會兒又撞槍口上,明明沒影的事,他倒不自覺先心虛起來。

但不等陸郡反應,男孩先起身跟他寒暄,聶斐然餘光悄悄爬回去,看到他們沒有握手,也沒有什麽過度的禮節,男孩隻是親親熱熱請他入座,還遞了熱毛巾過去給他擦手,沒有一絲職場人的冗重,反而帶著股難以描述的天真活力,甚至從背影就能看出雀躍,留給聶斐然一個開心的側臉。

這能是來談工作就見鬼了!

"你怎麽了?"顏饒早就留意到他分神,沒忍住,想要順著他目光看,"有熟人?"

聶斐然差點跳起來按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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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平,開心嗎小陸?

但老婆是不會為你吃醋的噢